《毕业快乐 后会无期》作者:南觉NJ 文案: 六年前,井然在和前男友许言分手后,得知姜禾才是他一直心心念念的白月光,自己的三年青春简直是喂了狗,于是在毕业散伙饭上醉酒大闹一场,从此姜禾人间蒸发。 六年后,井然已经有了新的生活,姜禾却突然出现在了同学聚会上,无名指上戴了一枚明晃晃的戒指。那么,迟到的许言,到底还会不会来? ———————————————————————————————— 故事架构方式会稍有不同,多视角分篇节,双时间线回忆为主。所以要等四个人的故事都讲完之后,才能知道男女主角发生了什么,副线会穿插其他配角的爱情和成长经历。 井然说,她无数次希望,自己的青春里,从来没有遇到过许言。 许言说,人生有几个十年,他最重要的这十年里,满满当当都是姜禾。 夏鸽说,就像,就像两个人在隔着各自的生活彼此相爱。 姜禾说,想念糖醋排骨。 21世纪第二个10年代里,他们兜兜转转又阴差阳错,但总之到最后,这是顶好的十年,这是最好的结局。 他们终于可以向当年说一句“毕业快乐!” 立意:相信爱 相信遇见 相信各有远方仍能心有灵犀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阴差阳错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许言,姜禾 ┃ 配角:井然,夏鸽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如果不能重逢 那就各有远方 第1章 井然篇-好久不见 井然没想到会在同学聚会上看见姜禾。 谁都没想到。 届时,聚会已经开始,桌子上三两道凉菜,配着几瓶开好的啤酒,大家言笑晏晏,要么追忆往昔时光,要么谈谈现下生活。气氛正好,不寡淡,不聒噪。 姜禾一进门,整个包厢骤得安静了一瞬,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她。 六年的职场生活不是白磨的,一个个都把情绪把控能力练成了当年的辅导员。很快已经有不少人意识到失态,但剩下还有那么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了坐在最里面的井然。井然和朋友话常闲聊时的温婉笑容还僵在脸上。 姜禾对这颇戏剧化的场面仿若未见,笑着同大家招手,“好久不见啊,各位,我迟到了”。 井然的尴尬神色也只停留了两秒,便恢复如常,和姜禾礼貌的笑笑,好像彼此之前从未发生过任何愉快的、不愉快的事,只是那种点头之交不咸不淡的普通同学而已。 姜禾倒是泰然自若,早年玩得好的几个已经巴巴过去拉她入座,“姜禾,你不够意思啊,毕业都五六年了,一次聚会都没来过,你这玩失踪玩的也太彻底了吧。” 姜禾笑瞥了说话的人一眼,还是从前那种戏谑的语调,道,“我为什么不来参加聚会,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切,别以为我看不透你们心里那点小九九,一个个还等着看好戏呢吧。 还是那个坦率的、从不藏着掖着的、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的姜禾,大家那点腹诽被她一句玩笑话点破,尴尬气氛也随之而散,包厢又恢复了一团和气。 但一个个又难免在心底盘算起来,现在是聚餐,当年是散伙饭,类似的场景下,当年的那场大戏还未正式收尾,两位女主角已经到齐,只差姗姗来迟的男主角就又能凑成原班人马了的续集了,不知道今天能不能看到大结局。 井然还在继续和身边的朋友闲聊着,眼风却一直朝着坐在门口的姜禾递了几递,一股难言的情绪在心头酝酿。 自打毕业之后,姜禾便和所有的同学朋友都失去了联系。 六年间,其他人都从当年的愣头青们,变成了现在职场上摸爬滚打的老油条,每次聚会见面,每个人都仿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成长着,眼睛里的东西越来越多,与青春却渐行渐远。 而姜禾,不管怎么打量,看上去还是当年那个会趿拉着人字拖去上课的姜禾,还是那个被老教授骂了之后会严肃认错,转头却对同学们嬉皮笑脸的姜禾,还是那个20岁大无畏的姜禾。她穿过这六年间的空白忽然朝着故人们走来,像是一场电影里,其他人都在兢兢业业一分一秒地努力过活着,她却一个转场跳到了六年后,可忘记了换装变个人设,还和20岁青春无缝链接。 这怎能不叫人嫉妒呢。 姜禾说,我为什么不来参加聚会,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没有人会比井然更知道。 男主角叫做许言,井然一直以为自己才是女一号,毕竟那几年里,她一直以为是她得到了男主人公。可当一切结束后再回想,自己在这场爱情里就像个笑话。 她无数次希望,自己的青春里,从来没有遇到过许言。 作者有话要说:害,之前本人一直在打单机游戏,每章都是分小节写的,好像不太适合平台的发表格式,还望读者大大们见谅啦~欢迎评论区交流沟通! 第2章 井然篇01-喜欢你 要回忆起这段往事并不是件很难的事情,只是心酸。 S大10级建筑一班,班长井然,团支书许言。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井然发现自己的目光常常跟随着许言。是她在台上讲话大家却迟迟不安静下来,站在她旁边的许言敲桌子帮她维持秩序的时候呢?还是大家又在起哄班长和团支书天生一对的时候呢?又或者,是院系间篮球比赛时,许言打后卫,而她带着同学们为建筑一班加油呐喊的时候呢? 总之,建筑系系花井然,看上了建筑系系草许言。 当时的井然,觉得这是命中注定。她偷偷和姜禾讲,“许言摘下眼镜来,眼睛真的很好看,你看着他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陷进去。” 是了,姜禾。 在井然和许言的爱情正式开始之前,姜禾就在了,只不过当时的井然从来没有想过,姜禾会在这场爱情中占据一席之地。 她和姜禾其实从未有多要好,只不过那时候,在大一某节专业课的课题分组时,她们两个和许言分到了同一组。当时,正是井然对许言暗恋情愫的萌芽时期。 那次是惯常的课题讨论,许言作为组长,正和大家讲事情,井然一不留神就又把目光定在了他身上。 旁边的姜禾戳戳她胳膊,低声说,“许言就这么好看?你要在他脸上盯出花来了。” 井然被看穿心事,张口争辩,“我...我在认真听他讨论!” 姜禾就戏谑地笑,“那许言刚刚说什么了?” 井然哑口无言,双颊立时飞红。 再后来,为期半年的课题项目里,许言成了井然和姜禾间的一点小秘密。每次小组会议时,井然都会将她眼里许言的好一点点低声讲给姜禾听,抬头就是许言的神采飞扬。 少女情怀总是诗,只不过到了很久以后井然才意识到,她将这诗,说给了错误的人听。 井然和许言真正在一起是在一年多以后,大二的冬天,圣诞节。 随着大一那堂课的结束,井然和姜禾也渐渐没了什么联系,虽然都是同一院系,但彼此间除了上课并无其他交集。姜禾爱玩爱闹爱喝酒,井然常拉着许言一起做课题打比赛。 怎么看,井然和许言在一起都是天时地利人和,而姜禾,则是与他们不相干的人。 井然一直都记得他们在一起时的场景,正是深冬,整个校园都弥漫在圣诞的气息里。 两个人刚赶好一张参加比赛的设计图,许言送她回寝室。大概是广播台隐隐约约传来的圣诞歌曲太应景,快到楼底下的时候,她脑子一热,突然把许言拉到了寝室楼旁边的小路上散步。 不管什么时候回忆,这段时间的记忆都是错乱的。像是大脑一片空白,又像是无数思绪在脑海狂轰乱炸,但不管怎么回忆,有一个影像在井然心里无比清晰。 许言站在她面前,背后是路灯晕黄的灯光,将他的轮廓勾勒得越发明显,那双她无数次陷进去的眼睛,现在正有些疑惑地望着她。 广播台一曲放完,主持人正说着节日里的俏皮话,说的什么听不真切,但却传来了阵阵笑声,距离校园不远处的商场有烟花燃起,良辰美景,井然终于鼓起了勇气,冲着许言张开了手臂,声音因为紧张而颤抖着。 “许言,你可以抱抱我吗?”她把头往围巾里塞了塞,假装颤抖是因为寒冷。 许言沉默得有些僵硬。他总是这样,不疾不徐,不即不离,他的身边很少会有别人出现,但也因为如此井然觉得自己是特别的,至少,她愿意跑过去,做离他最近的那个人。 “今天是圣诞呀,一个拥抱总没有关系吧。”井然装出最自然最随意她最满意的笑,仿佛这真的只是一个平常的节日里的拥抱而已。可她听得到胸腔里“咚咚”声愈响愈急,感觉心脏就要跳出来了。 对面许言微垂着头,是她分辨不出来的表情。他眉头微微皱着,嘴巴张了张,却没出声,像是个无声的拒绝。 随着她出口时燃起的那束烟花越落越沉,几乎一点星光都看不见了。井然突然觉得这样一个圣诞夜,也是有点冷的。她脸上的笑容在这沉默间慢慢褪去,脸颊上似冻似烧,张开的手臂似浇了铅,僵在那里,无法再进一步,也没办法轻易地收回来。 井然说不清当时的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也没法再真切地回想起这沉默有多久,她甚至也想不起许言当时脸上的表情有无变化,她只记得胸腔的“咚咚”声跟她说“你过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 也许是时候习惯着淡出他的生活了,又也许她可以当作这一切没发生,明早又会发消息告诉他我帮你在图书馆占了个座位。 井然强撑着再绽放出一个好看的笑,装作不在意地说,“哎,那算了,我只好去找别……” 对面,许言张开了手臂,虽然依旧有些僵硬,但是个怀抱的模样。 未加思索,未等一瞬,井然便扑了进去,紧紧地抱住了他。她残存的理智对自己说,“一个平常的节日里的拥抱就可以了,井然,你自然些。” 可她松不开,她在许言的怀里越抱越紧,眼泪突然大滴大滴地涌了出来。头顶的许言愣住,身子僵了很久才放松了下来,回抱住了她。 井然再也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 很后面的将来里,井然把许言比做一场劫难。 人生前二十年间,她不愁温饱,不识疾苦,拥有过的爱情无一不是别人捧着一颗心交到她手上,只许言,像一座冰山耗费她所有的心力去融化,她这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苦,要在许多个无眠的夜晚辗转反侧。 认识他一年多的时间里,许言一直对她很好,可这种很好和她想要的那种好仿佛又有点不一样,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呢,她说不上来。所以她一度总结道,是因为不喜欢吧,所以每次他给予她的好不会有半分逾矩,堪堪停在朋友的最高水平,任她拉扯多少把都不会再上升半分。 她无数次告诉自己,放手吧,死心吧,走远点吧,这场单恋不会有任何结果的。可每次一看到他,所有的防线瞬间土崩瓦解,她还是会朝他走过去,眼睛里闪着光芒。 所以这个圣诞夜,她在他怀里的哭泣,其实很有道理。 似乎终于下好了决定,许言一只手缓缓地拍着她的后背,又扶起了她的头,擦去了她的眼泪,动作生涩却指尖温暖。 他轻声说,“为女朋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她哭,那我也做得也太不像话了。” 井然仰着头看他的眼睛,仔细分辨好他这句话的每个字,终于确信这并不是在做梦,惊喜从她的耳尖漫到心底,再漫上她的脸颊指尖,漫上她紧抱着许言的双臂。许言的表情像是个恍惚的笑,手一下下抚着她的头发,无知觉地,她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她在沙漠里长途跋涉了一年半,就快要干枯死去,下一步就踏进了绿洲里,不是海市蜃楼,是一汪清凉甘甜的月牙泉。 喜欢许言再苦,又有什么关系呢。终于还是她拥有了他。 那天晚上回去后,井然在空间发了两个人的牵手照,宣告正式告别单身。 这条动态点赞者无数,留言里一水儿的恭喜恭喜,井然终于把一年多的暗恋情愫,酿成了一坛爱情蜜罐。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她简直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孩子。 到很晚的时候,井然还兴奋得睡不着,在一片黑暗的寝室里盯着电脑屏幕,许言还没回应她的牵手照,难不成是自己操之过急许言生气了? 一个新的点赞,井然急忙打开,却不是许言,而是来自姜禾,评论的是“哈哈哈哈班长团支书终于修成正果!普天同庆!可喜可贺!!祝福祝福~” 不多时,空间最上方,姜禾也更新了一张照片,她趴在男朋友肩上,笑的一脸灿烂。光线昏暗,看不清楚她男朋友的脸,但井然记得好像是美术系的一个学弟。 也就是一个多月以前的事情,建筑系和美术系一起去隔壁城市的山上写生,两个人大概就是那个时候认识的,回来后没几天,就在一起了。当时班上还有同学起哄姜禾勾搭小学弟老牛吃嫩草来着,被姜禾一句“爱情无关年龄只看颜值我这种长得美的老公还在幼儿园呢”顶回去了。 井然想了想,回复姜禾,“也祝你和男朋友幸福哟。” 姜禾回复了她一个调皮的笑脸。 没几分钟,许言迟了好久的点赞终于来了。井然心安,关上了电脑,一脸幸福地睡去。 时隔多年,井然还能回想起那个圣诞夜她的狂喜。她没深入想过一向没回应过她的许言怎么会突然答应,她只是想当然地认为,他该是被自己打动了,或者说,良久之后,他终于喜欢上了这个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女孩子。 其实爱情里,哪有那么多被打动,哪有那么多良久之后的终于喜欢呢? 大多数的爱情,一次呼吸、一个眼神就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没错!井然就是个内心戏十足的矫情小女生来着! 第3章 井然篇02-没关系 确定恋爱关系后好久,许言都没有什么变化,还是跟之前一样,两个人一起做做设计散散步吃吃饭,晚上送她回寝室。最大的变化大概就是,井然从前想牵不敢牵的手,现在将她的手放在了掌心。 这当然不是能让井然满意的恋爱,尤其对方是许言。 大概一个月以后,井然终于忍受不了,对着许言控诉他作为一个男朋友,做得实在不够。他很耐心地听完了她的控诉,等她平静下来,再问她他应该怎么做。 还是那个有分有寸的许言,在恋爱中也是最好学的学生,像做许许多多其它的事情时一样,永远有副好看的认真姿态。 那次许言记下了她每一个要求,之后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冷淡,会认真思考她的心意,会将她抱在怀里轻轻地说话。每当这种时候,井然就觉得自己拥有了天底下最好的许言。 可后来的日子却并不太平,相处得越久,她越是心头不安。 比如有一回,井然清楚地记得是在图书馆,那时候他们在一起已经近一年,许言说毕业后要出国留学,她便陪他学英文。许言正在做习题,笔在指尖转来转去,他的嘴巴时有开合,无声地阅读着。 她坐他旁边,趴在桌子上侧头看他,觉得他这样子真好看。忍不住轻声开口叫他,“许言?” 许言淡淡嗯了一声,没有抬头。 她知道许言最不喜欢人打扰,可还是忍不住和他讲话,“我觉得美国的建筑学太难考了,我报个艺术设计怎么样。” 许言还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好,似乎因为被打断了,又回到了段首开始读。井然不太喜欢他这样,将整个身子探上前,趴在了他的练习册上,让他看着她。 许言转着的笔停下了,开口却更冷淡了,“怎么了?” “我想让你陪我讲讲话嘛。”井然轻声撒娇。 “那讲吧。”许言没拒绝,摘下了眼镜揉眼睛,又将身子靠回了椅背。 井然心里不太高兴,他的样子,好像她逼迫他似的,他无法拒绝,只好趁这空休息脑子。 她定了定心将不满的情绪压下去,面上也不恼,还是撒娇的语气问他,“那你是怎么打算的?” “什么怎么打算的?”许言反问。 “就是你去美国读完研究生以后呀,然后呢,你要做什么?”井然凑近了点,眼睛期待地看着他。 许言把头微微垂着,这是他想事情的姿态。她想,他可以说回国后会和她结婚,他们会组建个小家庭。然后她就会抱住他的脖子,偷偷地亲他的侧脸。 许言开口了,语气平缓但坚定,“我会进最好的建筑设计所,30岁的时候去德国读博士。” “再然后呢?”井然依旧期待地看着他,嗯,他上进又努力,这很好,不愧是她喜欢的男人。 “然后会回国吧,把我爸妈接到s市生活。当然可以留在欧洲的话最好,欧洲的建筑行业空间大些,国内,总归还是有些束手束脚,不过国内园林行业在发展……” “那我呢?”井然脸上的笑容僵硬,再也忍不住打断了他。 许言一滞,下意识伸手去拿水杯喝水,眼神却躲开了她,“我还没想那么多……” 你已经想了很多了,你那么精确地说你会去德国读博士,你会把你爸妈接到s市。 但井然只把这些话放到了心里,她把练习册推回给了许言,“你做题吧,我去给你接水。” 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没拿水杯。 她返回身来,许言轻轻地叫了她一声去拉她的手,但她抽开了,拿起水杯落荒而逃。 许言没有追上来。 热水间里,四下无人,井然颤着身子,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你想要的太多了,她仰着头安慰自己,他只是还没有习惯你,他会习惯的,他会爱你的,他会把你规划进他所有的未来。 自我安慰,是井然现在最擅长的事情。 等眼泪终于停下之后,她对着镜子补好妆,确定眼睫毛上没有泪水,又练习了她最好看的笑,才回去。 许言已经在学习了,她站得离他不远,似乎期待他能主动转头看见她。但他没有。 他的脸她看过千千万万遍,可还是常常在某一个瞬间,比如现在,她觉得他们之间比陌生人更陌生,像是隔着万水千山,任她跋山涉水,也不见终期。 井然走过去,将水杯放到了桌子上,对许言笑笑,坐到了旁边,就好像刚刚什么不愉快都没有发生过。 许言却停笔,转头看她。 “怎么啦?”她详装无事。 许言抿了抿唇,道,“你是不是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井然笑点了点头道好。 还好他没有看出来我眼角红了,井然想,心头却有一股酸意泛了上来。 可能是在那之后,也可能早就开始了,慌乱像杂草一样在井然心底肆意生长,表现出来就是她对许言越来越不满,抓住一切机会和他吵架,妄图逼出他敞开心扉后的真情实意。 许言并不擅长吵架,面对井然的质问,从来都是转身离开,留给她一个简单的背影,却在她心上扎出一个又一个血窟窿。 井然当初喜欢的是这个冷静自持的许言,现在讨厌的,也是他这份冷静自持。疏远淡漠的冷静,不带感情的自持,爱情里最不需要的东西。 无数次,井然觉得自己像是站在冰天雪地里,白茫茫的,一眼望去只有自己。她知道,回头就是温暖如春,但她还是执着地不肯转身,抱紧双臂打着哆嗦往前走。 井然把自己困在了这场看不见希望的冰天雪地里。 有那么一回,井然有机会逃出去。 那是两个人有史以来吵架最严重的一次,吵到后来早已忘记原因,大概是太久以来情绪的积压,许言第一次真正动了怒。她终于有机会逼出他的真心话。 那句埋在她心底良久但一直回避的话被问了出来,“你是不是根本就不喜欢我?” 许言讲话终于也不再是那种客客气气,“是你太无理取闹!” 当时是晚上,夜色笼罩住两个人,井然心底慢慢沁上熟悉的寒气。 “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无理取闹?你知不知道我最不希望自己无理取闹!许言,我从来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她在心里一遍遍提醒自己说出去的话就覆水难收了,但还是一股脑都喊了出来,在深夜空荡的街上有令人触目惊心的回声,“别人都跟我说你是一个特别好的男朋友,珍惜我,照顾我,但只有我知道,不是这样的。许言,爱情不该是这样的!” 许言似乎被她突然的疯狂吓了一跳,慌慌张张想帮她擦眼泪,被她躲了开。他呆立在那里,沉默良久才回她,“那你想要什么样的?” 井然任由脸上眼泪流个不停,连衣领前襟也贴在了身上。面对许言,她好像总是会失去所有的好看姿态,她强自稳下情绪,声音仍在颤抖,“不是我想要什么样的,而是你想给什么样的。” 许言叹口气,看着她的眼睛里是真的不知道答案,“我以为我对你很好,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觉得不够。” 井然相信他这话是真心,他是对她很好,但这种很好离爱情太远,她一字一顿,还是那句,“许言,你是不是,根本就不喜欢我?” 井然想要的是否认,一句斩钉截铁的否认,告诉她,是她想多了,他怎么可能不喜欢她。那样她会立刻抱住他。 可对面的人沉默了。 井然转身便走,第一次,是她留下了一个背影。 很快,她申请了交换生去了别的城市。两个人算是分手,足足半年,没有任何联络。 多好的机会,彻底远离他,开始新生活。 可她还是放不下,半年来,虽然没有联络过他,但每次和好友通话,都要旁敲侧击他的消息,对他的生活依旧是了如指掌。 他被学妹冲进教室表白了,他把学妹拒绝了; 他被教授带去外地考察了,全系只有他一个人; 他设计比赛拿了金奖,作品摆在学院大厅展览了两个月; 他和美术系篮球比赛时受伤了,被抢了第一他很不高兴...... 最重要的是,她走后他依旧是独来独往,只有做课题或者打比赛的时候和人结个伴。 好友说是在“等她回来”,她虽并不确定,但还是觉得莫名心安,或许她走了后他终于想通了也不一定,又或许他是真的不懂爱情,那她一定是他唯一的最佳导师。 隔着大半个中国,她开始怀念他,想起他无数的好。 交换结束刚一回来,她还是心软主动去找了他,没几天,就又复合了。有句话说的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她的伤疤明明没好,但她还是能在疼痛中迎向他,安慰自己习惯就好。 分手时那一番话说得那样明朗,明明是个海阔天空的姿态,可她还是选择将自己缩回了那片冰天雪地里。 井然想,那时候,自己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许言呀。 就算她知道,可能,也许,大概,他没有那么那么喜欢她。 没关系没关系,他只要别去喜欢别人,对自己哪怕只有一点点喜欢就够了。 没关系没关系,他不喜欢主动,那她就一步步向他跑去。 没关系没关系,他不擅长这种亲密,那她就多说几句情话多拥抱他几次。 井然像每个爱情中的小女生一样,捧出一颗沉甸甸热烈烈的心给心上人,每时每刻都在仰头说着我愿意。 张爱玲说得很对,爱情真的是一件能够让人卑微到尘埃的事。 对于井然,这场爱情充满了喜欢你和没关系。 第4章 井然篇03-对不起 可还是不一样,饶是分手后又复合,井然清楚地感觉到他们中间有什么变了。 大四下,许言进了一间创业公司做实习生,而井然拿到了保研资格日子过得分外轻松,生活步调骤然拉大差距,许言逐渐去到了井然看不见追不上的地方。 她也变了。她不再每天给他发消息,问他在做什么;她不再陪他去图书馆去自修室,将自己的时间全部交给他;她不再主动告诉他窗外的春雪,真好看,真难得。 有段时间许言消失了一个礼拜,旁人找不到他来问她时,她才发现,她对他的生活早就失去了好奇的勇气。面对来人,她只好含糊不清地说他家里有事要处理。 她在等一个结局。这段感情勉强撑到现在,他和她都是筋疲力尽体力不支,她只是还不够死心,以为分崩离析也会有峰回路转。 结局在五月来临。 初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热烈欢快的气息。两个礼拜没见的许言突然约她吃晚饭,井然喜出望外,盛装打扮一番,早早地去到了许言说好的地点,是他们常去的一家百货商场。 井然起先想当然地觉得,许言选这地方,也许是想和她重温往日的温馨时光,他终归如她一样放不下这段感情。 可约定的时间过了好久,许言还迟迟未来,定的这家餐厅过了半小时已经自动取消预订,井然一个人坐在餐厅门口,看着成群结队喜笑颜开的路人们,突然就很想哭。 其实,他选这里,可能只是因为离他实习的公司最近,他下班过来比较方便。至于,为什么约她,她并不愿意多想,尤其是向着不好的方向想。 可她也不敢打电话催他,不敢问他什么时候能来,她怕,他会因为不忍心留她在这里等而取消这次约会,她实在是想见他,想当面跟他说一句再忙也要注意身体。 餐厅的客人已经吃完一茬又一茬,起先门口排着的长队,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连服务生看她的眼光里都带了同情。 下了很大的决心后,她还是拨通了许言的电话。 电话响了许久才接通,彼端人声疲惫。井然强自攒出点笑意来,“许大设计师你还在忙呀?你们老板是要累死你这个廉价劳动力呀?” “嗯?”许言好像一时间有点没反应过来,发出一声好听的鼻音。 井然想象他微微皱起眉头的样子。 “啊,是今天。” 井然想象他拿起台历发现上面的标记,终于想起今天有约会恍然大悟的样子。 千姿百态,都是她喜欢的样子。 “实在不好意思,还是我约的你......最近在赶一个项目,忙到忘记时间了......” 井然笑,“我们许大才子果然厉害,还没毕业就可以参与做项目了。” 电话那端是沉默。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个人之间最多的就是这种相对无言,在井然心头压上一座又一座小山。 许言终于再开口,“对不起。” 井然感觉自己从他那里听的最多的就是这三个字,各种语气的、各种情绪的,对不起。只是这一句,井然觉得前所未有的沉重,仿佛不只是因为约会迟到,还包含着对未出口的那些话的歉意。她心底强压住的慌乱与不安沸腾起来。 “哎呀,说什么对不起,你今天忙我们就改天再约嘛,没事没事,我这点女朋友的觉悟还是有的。现在也晚了,我先回学校啦。”井然语速飞快,起身快步往商场出口走,好似这样,就能把许言想要说出口的话都挡回去。 “不用改天了。” 井然快步往外走的脚步猛地停下。 “不用改天了,就现在吧,我有话跟你说。你再稍稍等我一下,我很快就过去。” 井然强自挣扎,“你忙了一天很累了,什么话不能改天再说。” “就今天吧,有些话,我想当面讲。” 井然喜欢许言,喜欢他的一切,尤其喜欢他的认真。 笔在指尖转动的时候、问她想要什么礼物的时候、牵着她过马路的时候,只是她从来没想过,他连分手都会这么认真。 井然捧着一杯白水没有看他,面前的菜是他点的,每一道都是她爱吃的菜,静静地躺在桌面上,还是一动未动维持着刚出炉的模样。这家店是和他一起发现的,卖相比味道更好,她还曾经跟他说过,这菜好看得让人不舍得动筷。现在,真的是没人动筷了,不知道菜会不会开心呢。 “井然,我累了,你也累了,就这样吧。” 再温和的语气,说出这话,也如利锥一般狠狠戳进她的心脏。 “许言,”她抬头看他,他瘦了,眼睛愈发像一汪深潭,“不是我不够好,只是你不喜欢,是不是?” 类似的话她一年前问过一次,他没有回答。正如他现在依旧没有说话,深潭一般的眼睛看着地面。 井然长出一口气,在痛苦的结局也总会有到来的一天,她努力让声音显得轻快些,说,“许言,最后一次,你陪我走走吧。” 初夏的夜风还是有点凉,许言走在她外侧,外套搭在她的肩上。有车在路上呼啸而过,显得两个人之间的安静并不突兀。 井然就回想起了大二圣诞节那个夜晚,也是路上散步,多相似的场景,多凄凉的对比。 路灯投射出的两个人的身影,高的挺拔、矮的曼妙,随着走动影子被拉长、缩短、再拉长。 对影成双,本是对爱情最好的描绘。 遇见许言前,井然想象过爱情的模样,大抵就是在最美的年华和最喜欢的人在一起吧。 但那时候的她不会继续深想,要是最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怎么办呢? 路就快走到尽头,井然的脚已经有些酸痛,但她不想停,如果这是最后一次,她希望是无限期。 许言难得的没有催她回去,而是让她坐在路边休息一下。 路的尽头是座无名桥,井然坐在了桥的一头。 夜已深,路上行人渐少,桥下河水流转,在路灯的照耀下漾出潋潋波光。井然内心的悲伤被这种寂寥冲淡了一些,喜欢得再深,这两年间,她也是真的累了。 桥那头的不远处是间酒吧,有摇曳的灯光漏出来,打在路面上一闪一闪的。门开合间,会有动感的爵士乐传出来。 井然听说过这家酒吧,S市著名的一家gay吧,从前有和小姐妹开玩笑说过要不要来这里开开眼界,到底是没有成行,酒吧夜店这种,向来离她很远。 也许是想缓和下气氛,她突然就想打趣一下许言。 “听说这是家gay吧来着,你有没有来过啊?我这么漂亮聪明你都要和我分手,许言,其实你是个gay吧。”井然抬头调侃,微微侧着头,偏出一个恰到好处的角度,这种时候她都记得要摆出自己好看的样子给他看。 许言脸上终于现出了个笑,夸张地捂住胸口配合她演戏,“怎么办?被你发现了,这是我隐藏二十多年的秘密。” 她都快忘了,许言有时会讲冷笑话,有着非常莫名其妙的让她无法理解的笑点。 “那我为了你去泰国做变性手术好了,这年头,女变男的技术是不是还没成熟啊~”井然憋住笑,一本正经地说道。 笑声里,两个人间的气氛慢慢回温,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没恋爱还是普通朋友的时候。 井然觉得,其实这样也很好。 最后一次细细打量许言,是张很疲倦强自打着精神的脸,她一下子心疼起来,又赶快提醒自己,这种时不时就心疼许言的习惯可是要快点改掉咯。 但还是从下一次再改吧,就让她再最后心疼一次。 “哎,都这么晚了,我就不耽误你这个大忙人的时间了,你赶快回去睡觉吧,明天还要接着做苦力呢,我这个大闲人也得找点事情做咯。”顿了顿,还是把那句关心轻轻说了出来,“嗯......许言,你再忙也要注意身体哟~” 许言点点头答应她,伸手打算拉她起来,却被她轻轻推开。两人相视一笑,许言收回了手。 正准备过桥去打车,可没走几步,两个人都停下。桥那头,现在正有些不太寻常的状况。 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一对情侣,一个将另一个压在路灯杆子上,抱在一起正吻得动情。其难分难解的姿态,让井然竟然都有些羡慕。虽然,这对情侣,是两个大男人来着...... 井然没见过这种场面,这次也算饱了眼福,尤其两个小哥长得都还不错。 满足地看了最后一眼,井然实在是不忍心过去打扰,拉着许言准备往回走。 许言没有动。 井然拉拉他袖子,疑惑地低声叫他,“许言?” 许言却直接朝两个人走了过去,在距离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了。 “夏鸽?”许言开口,声音有些高,响在四下安静的夜里,让井然心里没由来地抖了一下。 接吻被打断,两个人终于分开,齐齐不满地望过来。在这种情况下碰到认识的人,显然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方才压人的那位,神色尴尬地咳了咳,问被压在路灯杆上的男友,“夏,你朋友?” 又眼神交流了一下这位朋友还真是不懂风情。 被压着的小哥眯眼看了许言好久,终于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地掩住了脸,低声说了句“你认错人了”,拉着男友匆匆跑了。 许言还立在当场未动,井然走过去,“你朋友呀?” 许言没说话。她从没见过这样的许言,眼睛还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一张脸上神色复杂,疑惑、不解、犹豫、担忧、愤怒,统统是她读不懂的样子。 立在一旁,她有些不知所措。 有阵夜风吹来,井然终于恢复了一点清明,大脑深处的什么东西突然亮了一下。方才被压在灯柱上的那位,许言口里那个夏鸽,看起来仿佛有点眼熟? 那晚之后,井然和许言没再有任何联系。 她到底还是不知道许言当晚为何如此反常,他甚至没有送她回去,只帮她叫了辆出租,神色凝重得让她不敢开口。 依许言的脾气,泰山崩于前都不动声色,看见朋友和同性接吻总不至于如此震惊。她隐约觉得,一定有着什么更深次的原因,是她想不到的。 第5章 井然篇04-原来如此 分手的事情她没和任何人说,别人找不到许言,总还是来找她。她手上,一下子有了不少许言的东西,证书、报告单,都被拜托她转交给男朋友。 能见他一面,哪怕是以朋友身份,总也是好的。 没过两天的下午,井然有个实习面试,离许言的公司并不近,但她还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把许言的东西妥帖地搁在了包包里。 摸出手机,字斟句酌地编辑了一条短信。 “嗨,许言,在忙吗?昨天班主任给了我几份你的证书和报告单,托我转交你。我今天出来面试,正好在你公司附近,东西我带在了身上,不如我送到你公司?有时间的话正好吃顿晚饭。” 想了想,将最后一句话删了去。 又想了想,加了时间。 “嗨,许言,在忙吗?昨天班主任给了我几份你的证书和报告单,托我转交你。我今天出来面试,正好在你公司附近,东西我带在了身上,不如我送到你公司?大概五点钟。” 正好是下班时间,一起吃晚饭的好理由。 再三通读,确定没有什么问题后,井然小心翼翼地将短信发了过去。 不多时,收到了回复,是分手后的那种客气语气。 “好的,谢谢。我现在不在公司,在外面有个提案要做,回去大概四点。你不用到太早。辛苦你一趟不好意思~” 紧接着又收到一条。 “祝面试顺利~” 井然一颗心雀跃起来。 面试到早了一个小时,她在一楼的咖啡厅消磨时间。算了算时间,面试完赶到许言的公司,正好四点钟,也许可以正好碰见回公司的他,给他个惊喜。 三四十层的大楼,罗列着形形色色的公司,上班族们拖着步子,尽是疲态。高楼大厦,朝九晚五,真是件能够杀死灵魂的事情。 突然想到自己即将变成其中的一个,井然不由得有些泄气。 大概是因为这栋大楼建筑设计所诸多的原因,一楼挂了很多在这里工作的著名设计师的海报。井然看见了个脸熟的人,杜嘉风,学院的客座教授。 因为是班长的原因,井然曾经和他有过几次相处,是个三十几岁很有才气的设计师,前两年拿了威尼斯双年展大奖,一时在国内风头大盛。 井然突然想起,这位姓杜的设计师,能成为他们学院的客座教授,其实也是有点八卦小料的。是什么来着? 她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个趿拉着拖鞋的女同学形象,对了,姜禾。 去年她做交换生的时候,有场比赛放在了他们学院来办,院方很是重视,特意请来了数位建筑行业大牛人物做评委,其中,就有当时还不是客座教授的杜大师。 后来,有人看见杜大师和姜禾一起吃饭,似乎私交颇深。 再后来,又有人看见杜大师开车过来接姜禾,看起来很是亲密。 再再后来,出了比赛结果,姜禾的作品得了金奖。 再再再后来,杜大师和姜禾的流言蜚语满学院流窜。 再再再再后来,流言突然被压了下去,杜大师突然成了学院的客座教授。 井然现在都记得朋友跟她讲这件事时,一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样子。姜禾本身的形象就并不怎么好,半夜三点醉得一塌糊涂地睡在厕所隔间,诸多此等事迹,正是个lang女的形象。这样的人设让这流言无形之中增加了很多可信度。 她倒是一向不怎么关注这些,姜禾与她,向来是两个世界的人。 姜禾怎么样,与她也无甚关系。 她突然看见了姜禾,就在一楼的大厅里。 姜禾, 和她旁边的许言, 揽着姜禾的许言。 就在一楼的大厅里, 离井然不到十米。 许言,揽着姜禾。 井然大脑一片空白。 他们走近,井然看得真切了些。 姜禾脚步虚浮,脸色不是很好。许言扶着姜禾,胳膊揽过去是个怀抱的模样。 井然想,也许是她想多了,许言只是偶遇身体不适的姜禾,出于同学情谊帮她一把。 其实井然真的离他们很近,一个在玻璃墙里面,两个在玻璃墙外面。 许言当然没看见她,他在低头看着怀里的姜禾。 也许是她想错了,许言只是善良,井然想,许言一直善良。 两个人走到了一个角落里。 姜禾有些体力不支,许言停下脚步,扶她靠在他身上。这个怀抱更加亲密,许言在这个亲密里,将下巴搁在姜禾头上,手温柔地抚着姜禾的长发。 也许......井然想不到任何也许。 像是在看一场电影,剪辑跳跃着,井然只来得及看清楚各种特写。 两个人走出了大楼。 姜禾坐在花坛边上,将脸埋在双手里。 许言站在姜禾面前,手抚着她头发安慰她,头低着凝视她。 姜禾抱住许言的腰,身子一颤一颤似乎在哭。 许言看着姜禾的眼神,许言抱着姜禾的手,许言停在姜禾头顶的亲吻。 统统是她没见过的深情模样,井然的心底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 不知多久之后,许言揽着走不稳路的姜禾上了一辆出租车,井然紧接着上了后面那辆。 就是这样,许言都没发现她,他只顾得看怀里的姜禾。 出租车司机一脸疑惑,回过头来看井然,“小姐你是说跟着前面那辆车?” 井然点点头,“跟紧点,”又加了一句,“捉奸。” 出租车开得越来越远,奔向城市的另一个方向,是许言公司的方向。 井然想过许言可能带姜禾去的地方,医院?甚至是......酒店?但她没想到他会带姜禾回家,连她都没去过的他家。 许言一开始实习,就在外面租了房子,井然早就想去看看,洗衣做饭,她都愿意,但许言从来没提起过一句,只说了房子是在公司附近。 出租车拐过许言的公司,弯弯绕绕进入了一个老旧的住宅小区,停在一栋楼底。 井然坐在后面的车里,看着许言将姜禾从车里抱出来,姜禾整个人瘫软在他怀里。 井然这才意识到,姜禾不是病了,是喝醉了,下午三点,喝醉了,醉得被许言将整个人抱在怀里, 公主抱那样甜蜜的姿势,井然没有过资格拥有的姿势。许言抱着姜禾上了楼。 如坠冰窖,心如死灰,哀莫大于心死,所有有关绝望的词句,原来是这个意思。 没有哭泣,没有颤抖,没有愤怒,有的只是,一片死寂。 井然拨通了许言的电话,当然是无人接听。 再打,无人接听。 再打,无人接听。 再打,无人接听。 从前的很多事情,突然又回到了井然的脑子里。 大一三个人都选了的那节专业课上,作为组长的许言最后选的是姜禾和他一起去答辩; 她去交流的那半年,许言和姜禾一起设计的作品参赛得了金奖,被放在了学院大厅里展示了很久; 前两年姜禾要负责学校的篮球比赛,许言每次参加得都很积极,姜禾卸任后许言一次都没有参加过...... 她怎么就从来都没发现过呢? 是许言藏得太好了吗? 井然觉得自己真是天底下最傻的傻瓜。 最傻的傻瓜终于聪明了一回,他不是不够喜欢自己,他只是喜欢别人。 许言不喜欢井然,许言喜欢姜禾。 手机突然收到一条短信,来自许言。 “不好意思刚刚在开会。下午临时有些事,不去公司了,东西先放你那里吧,过些天我去找你拿,谢谢~” 井然从包里拿出他的东西,最上面就是那张金奖证书,许言和姜禾的名字烫金体并排印在上面。 她把证书撕得粉碎。 许言把一个美术系的学弟打了。 就在他把哭泣的、喝醉的姜禾抱回家的第二天。 那天晚上,井然从别人嘴里听到了这个消息。 这两天,像是个空白。她怎么从许言家楼下离开的?她怎么回到寝室的?时间是怎么跳到第二天的?她统统没有了记忆,只知道几十个小时确实就那么过去了。 她像是掉进了一个巨大的虚无的黑洞里,所有的知觉感情都被吞噬得一干二净,连朋友找她问许言的事情时,她都感觉不到任何的波澜。 谁都琢磨不透许言和这个小学弟之间能有什么恩怨,便来井然这里打探内情,“听说许言直接找到了美术系,他那么冷静的一个人,想不到也会打架......我思来想去,只能是因为你了。怎么着,那小学弟追你?啧啧,你们俩可是建筑系的吉祥物,整个S大的最佳情侣,小学弟也忒自不量力了......” 她和许言分分合合近两年,原来在外人眼里,他们两个是最佳情侣。 “说起来也是许言对自己太没信心了,估计也就是因为你,许言才这么吃醋,唉,建筑和美术关系本来就不好,许言这一打,再打出院系纠纷可怎么办......” 来人还在絮絮叨叨,井然不耐烦地打断她,“许言打的那个学弟,你说叫什么来着?” “夏鸽,夏天的夏,鸽子的鸽。” 她终于知道分手那晚许言为何那么反常了。 夏鸽,许言的情敌,叫做夏鸽。 井然的情敌,叫做姜禾。 第6章 井然篇05-一场闹剧 许言打了夏鸽没几天后,夏鸽是姜禾的男朋友就人尽皆知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里,终于也有了姜禾的身影。 每个人都给这四个人脑补出了一场大戏,“夏鸽骚扰井然,许言去找姜禾理论让她管好自己男朋友,姜禾不承认,许言亲自打了夏鸽为井然出气。” 也有另一种说法,“许言喜欢姜禾,夏鸽背叛姜禾,许言为姜禾出头。”佐证是大二秋的外出写生时,许言和井然在一起之前,有人撞见过许言向姜禾表白,但没有人站出来承认是他撞见的。两个当事人也都从公众视野消失良久,给不出什么说法。但这种齐齐消失,又让不少人坚信许言和姜禾之间,确实有一腿。 每个人都有一张选票,赌许言打架是为了井然还是姜禾。 终于,散伙饭那天,一切都有了答案。 井然最先见到的是姜禾,在饭店门口,她正撞见有人送姜禾过来,那人并不是许言,没认错的话,竟然是夏鸽。两个人还是亲密依旧,夏鸽走的时候,还抱了抱姜禾。 姜禾许言,姜禾夏鸽,井然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这三个人的关系。 许言到得有些晚,人基本上已经到齐了,只井然旁边和门口还有两个空位。大家还不知道他们两个已经分手了,自然把许言往井然身边让,许言摆手,直接坐到了门口。 众人交换眼色,“你看,我就说许言和井然之间不对劲。” 井然看得很清楚,许言一进来,就在人群里面搜索姜禾,两个人四目相对了一下,许言嘴角勾出了个不易察觉的笑。 井然突然想到门口看到的夏鸽和姜禾的拥抱,许言啊许言,你知不知道,你心爱的姜禾,现在还和夏鸽不清不白呢? 她无数次警告自己,她和许言已经分手了,两不相干了。 但两不相干不代表两不相欠,许言欠她太多。 她没办法把目光从许言和姜禾身上收回来,两个人之间所有的细节都被她死死地看在眼里。 姜禾喝酒太猛,许言隔空一个不满的眼神,姜禾被抓现行地放下了杯子; 姜禾要吃的菜被转走,她眼巴巴看着时,许言悄悄伸手稳住转盘把那盘菜又转了回来; 大家提起往日事迹笑起来时,他们不约而同地在人群里寻找对方的眼睛…… 两个人之间的互动不止她看在眼里,越来越多的人在这座爱你不爱她的天平上,向着姜禾靠拢。于是大家对井然愈加得热情友好起来,井然想,这大概叫做同情,因为不被爱而获得的同情。 心底有什么她一直压抑着的东西被点燃了,噼里啪啦地响起爆鸣声,她一杯接着一杯的把酒倒进肚子里,妄图把这种情绪浇灭,但她忘了酒是助燃剂。 她酒量本来就不好,几杯下肚后,现出了些失控的前兆,坐她旁边的女同学显然看了出来,不停地拦她的酒,劝她吃菜。井然死攥着酒杯,脸上竟然是笑着的。她的眼前已经有些恍惚,只姜禾那张脸,分外清晰分明。 有人渴望做着和事佬,“许言,你再不管,井然可要喝多啦。”说完自己捧场地笑了笑。 只他一人的笑回荡在包厢里,显得分外尴尬。 大家使着眼色把他压了下去,妈的你没看出来许言和井然分手了吗。 众人等着男主角的反应,还没等朝许言的方向望过去,他的手机铃声适时响了。许言看了眼屏幕,似乎是个非接不可的电话,出包厢前,他有意无意地看了眼井然,嘴张了张,只说了句,“你们少喝点。” 这个特意加的“们”字,保持距离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井然心里像是被剜了把刀子,她想,我真不该喜欢上这样一个糟糕的人。 短暂的插曲过去,包厢里恢复如常,井然也被身旁的女同学拉着不咸不淡地聊天,她知道同学是好心,可还是不由自主地朝姜禾的方向看去,她也闲聊着,眼神若有若无地看着门口许言的空座位。 呵,真是对甜蜜的热恋情侣。 啪,包厢门猛地被打开,井然和姜禾不约而同地看过去。并不是许言。 一阵哄笑声簇拥着一帮人走了过来,“快进去呀,害什么羞呀你”“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隔壁美术系的毕业聚餐有意无意地选在了同一个地方,为首的是美术系的小代,正被身后几个哥们推搡着,举着酒杯就进来了,酒倒是洒了一多半在身上。 小代勉强立定之后,整个包厢安静下来等他发言,他却吞吐起来,憋了半晌,终于开口,“那什么,今天这不毕业了吗,我过来祝各位前途光明!” 小代一张脸通红,不知道是因为醉酒,还是害羞。 身后哥们笑搡了他一把,“什么光明不光明的,快说正事,还是不是男人了。” 包厢内轰然笑作一团,“敢情小代这惦记着我们系的姑娘呢。” 和小代交熟的,已经端着酒杯过去勾住了小代的脖子,“你这可不够意思呀,和你认识这么久,连我都不知道是谁。这杯酒必须罚。” 这会吵闹功夫,井然略醒了醒酒,镇定了些。她无意理会这场闹剧,在心里盘算着她该冲出门去找许言,好好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总该给自己一个解释。 那边小代倒是干脆地将酒一饮而尽,似乎是终于壮了胆,转身朝包厢角落看过去,“那谁!姜禾!” 井然猛地顿住,随着众人的目光一齐望向角落里的姜禾,她正在桌子底下偷偷发短信,听到自己名字时被吓了一跳,看着一帮人推着小代走到自己跟前,才有点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 小代一双眼又想看又不敢看姜禾,只好倒了满杯的酒一饮而尽,“姜禾,祝你一切都好。” 简单几个字倒是情真意切,姜禾便给自己也倒了满满一杯,“谢谢你!也祝你一切顺利。” 大家继续起着哄,“抱一个吧。”“对啊,快抱一个抱一个。” 身后的人把小代又往姜禾推了一把,姜禾有点害羞地虚抱了他一下。 小代眼睛亮晶晶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大概人还是需要一个仪式感来帮自己画上句号。 井然却觉得有些同情他,你们都被姜禾骗了,明明她那么糟糕,终日旷课,天天醉酒,和杜大师暧昧不清,男朋友是个同性恋,还喝醉了酒勾引她的许言…… 身边人还在继续笑着喝着,似乎小代的表白将毕业季的人间戏剧推向了高潮,此时气氛显得更加快乐融洽起来,可这快乐融洽和她没有半毛钱关系,井然慢脑子都是为什么?为什么天底下的男人都喜欢姜禾!为什么? 啪,玻璃杯掉落在地上发出冷冽清脆的声响,整个包厢倏地安静了下来。井然的手是个悬空半握的姿态,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 “不好意思,手滑了。”酒喝太多了,嗓子原来会有些干哑。 大家多少被她吓到,下意识向姜禾看了过去,只美术系几个人不清楚状况,以为她只是醉酒,叫着服务员来打扫。 “姜禾,你脚踏两只船的功夫不错嘛。”原来自己也会有这一面,尖酸,刻薄。 包厢里众人的心立时提到了嗓子眼,大气不敢出一声。姜禾正在整理自己的东西,闻言倒是淡定,顺手合上了包,“井然,你醉了。” “是,我酒量不好,当然比不得你,喝醉酒爬上别人床的手段,我还是学不来的。”原来喝醉了是会这样,变成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就像被附身一样控制不住。 姜禾皱眉,声音冷淡,“你把话说清楚点。” “我说错了吗?你不是趁着喝醉,让许言带你回家了……”声调越升越高,连自己都觉得刺耳。 “井然你不要说了!”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她,井然朝门口看去,许言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的,他把自己的刻薄都看见了么。距离上次见他才没多久,他怎么完全变了一个人。 井然冷笑一下,“凭什么?许言,你凭什么不让我说?我哪里比不上她,我和你在一起两年,都被狗吃了吗?”脸上湿漉漉的,她随手抹了一把,怎么又哭了呢,她怎么老是一看见许言就会哭呢。 “我们已经分手了……”许言无奈道。 大脑突然一片片的空白,是因为醉酒吗。分手了?我们已经分手了吗?是了,我们分手了,然后我去了台湾。井然的声音颤抖着,全身也不可抑制地抖动着,像是一个冷极的人,“我在台湾的半年真的好难过,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你不来找我?为什么你从来都不主动联系我……” 身边又有人在拉她要她冷静一点,被井然一把甩开。许言的在场,让她积压已久的情绪倾盆倒出。 “你那天不是把夏鸽打了吗?你知不知道,刚刚就是夏鸽送她过来的,你知不知道,她在骗你呀许言!”为什么呢,为什么没人帮帮她呢,为什么他们都在劝她不要讲话呢,为什么没人看穿姜禾的可憎呢。 许言似乎无意再理她,走到了姜禾身边要带她离开。姜禾旁边的小代虚拉了她一下,又收回了手。 井然坐在里面,想要往外冲制止他们却被人团团围住,她尖叫了几声让人放开她却无济于事,眼见着两个人就要走到门口,她突然想起什么,大声对姜禾道,“夏鸽,你男朋友是吧,你不知道他是个gay吧,那天我撞见了,许言,对不对,我们一起撞见了……” 姜禾停下,终于转向井然开口说了话,声音不高但吓人,“你闭嘴!” 井然被喝了一声脸上一时有些挂不住,随手抄起桌上的什么东西扔了出去。白色的液体在空中留下一道抛物线,指向了姜禾的方向,许言侧身挡住了砸向她的玻璃杯。 包厢内静默一瞬,姜禾先打破了僵局,她看向井然,出声有点悲哀,不知道是为了井然,还是她自己,“你不需要这样……” 许言没挡住的那部分饮料洒在了姜禾脸上,头发粘在了脸上被她一把抹开。她没等井然的反应直接走了出去,后面跟着许言。 井然歇斯底里地要冲上去,被身边同学拉住了。 她就这样狼狈地痛哭起来,视线模糊里,包厢人群渐渐散去。 到最后,她好像赶走了所有的人,一个人在包厢里,慢慢等神识恢复清明。 第7章 井然篇06-身外人 井然遇到她现在的老公,是在离开许言好几年后了。有一天,忘记是因为什么,井然突然跟他讲起了许言,这个她一旦提起就会浑身颤抖的人。 她的眼泪决了堤,对面的男生手足无措,两个人认识还没多久,他还不知道要怎么安慰才不会让井然觉得有失妥当,但看她哭得梨花带雨,他又觉得心疼,最后狠狠心,把她搂在了怀里。 井然在他怀里僵住,突然想起她和许言在一起那晚的怀抱,只是更加温暖,不像许言总是时刻带着一股疏离。不由自主地,井然回抱住他,眼泪止住了,但还是抽噎得不停。 男生显然是个善良的人,竟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选择用骂许言的方式来安慰她。 “其实,其实你说的这个男生,也并不像是个坏人。你不是说他和那个女生也没有在一起吗,这样看,其实他也很可怜。” 井然就气,“有你这样安慰人的么?” 男生急忙解释,“我知道你想听的是我骂他,告诉你这样的渣男趁早把他忘得一干二净才好,可是再多人帮你骂他解气,你不还是没有忘记他么?再痛苦的过去,也不能否认它存在的意义,你暗恋他那么久终于在一起的时候不也很开心吗?你们在一起的日子,不可能总是互相折磨吧?” 井然听得一愣一愣,开始认真回想。 他伤害了她,但他还是她喜欢过的那个最好的许言呀,还是那个分开之后她也不愿意说一句坏话的许言呀。 其实他对自己是很好的,她的喜好、她说过的话,他都记得很认真,他会认真择出牛肉面里的葱和香菜,他会在冬天在包里多备一副手套和围巾。 他们也有过很多平凡情侣一般甜蜜开心的恋爱时光,只不过最后,在井然心里,只记住了那些争吵伤害,曾经的美好因为一个不好的结果被统统埋没。 许言其实是个很好很好的男朋友,但不是一个很好很好的恋人。 因为,他不喜欢她。 男生继续说着,“人长大之后,开心与难过就不会再是泾渭分明的了。但因为难过大于开心就否认这段经历存在的意义,其实只会让自己更难过而已,你要慢慢把它看淡些,不是刻意去忘记它,而是试着把它当成小时候丢的一块橡皮一样,丢的时候再难过,也总会有一块更喜欢的出现。这样,你就能再难过一阵子,而不是纠结一辈子了。” 这一段大道理井然听得怔住,但依稀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男生帮她擦了擦眼泪,柔声说,“那个男生错过你,是他的损失。” 井然就傻傻地问,“为什么呀?” 男生笑着搔搔头,“因为你这么好......” 话一出口又觉得过分亲密,一个二十多岁的大男人,脸竟然红了。 井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后来,这个喜欢给她讲大道理的男生变成了她最喜欢的一块橡皮,再也不想丢掉了。一直到结婚两年的现在,井然每天最多的就是笑了,她终于知道,深爱着的人更爱自己,是个怎样幸福的体会。 井然慢慢从回忆里回过神来,毕业六年的这场聚会上,曾经她恨过的姜禾正坐在她对面,撑着头和身旁的人聊着天。似乎是注意到她的目光,姜禾的眼神突然望过来,一个对视,两个人都感受到了彼此的释然。 她们之间的过去,是真的过去了。 姜禾先收回了目光,撑头的手放下来时突然闪过点银光,井然一愣,没看错的话,那是枚戒指,戴在无名指上。 井然低头浅啜了口茶,突然觉得事情有趣了起来,难道姜禾是因为结婚了,才突然出现冰释前嫌的么?她对许言,到底是个什么感情呢?说到底,她其实没做错过什么。 至于许言,在姜禾消失的前半年间,他发了疯的向每个可能知道的人打听她的消息,他认识的、他不认识的,以姜禾为中心,许言编织了一大片密密麻麻的关系网。但还是,杳无音信。 从那之后,许言不再跟任何人提起姜禾,好像这个人已经被他像石头扔进大海一样彻底放弃。六年间,在姜禾从未出现但许言却从未失约的每场聚会里,井然看着他喝酒吃菜聊天开玩笑,好像他真的只是普通的过来参加一场同学聚会。 起初井然也以为是他已经放弃了,长久单身大概也只是因为忙于工作。直到前两年的聚会,散场良久之后井然发现口红被她落在了包厢里,匆匆赶回去拿时,看到的却是许言一个人坐在杯盘狼藉的包厢里喝酒的背影。 井然没有过去打扰,对许言长久的怒气就像那支口红一样,被她扔在了那间落寞的包厢里。许言到底是没有放下姜禾,但她,终于彻底放下许言了。 今年,姜禾终于来了,许言却没有来。开场时,许言的铁哥们说许言今晚临时有个重要的会要开,就不过来了。 井然默默想,许言知道姜禾来了之后,知道她结婚了之后,会是什么反应呢?她想发个短信告诉许言,但刚刚打开和许言空白的聊天界面,还是将手机锁上了屏。 就这样吧。 她是身外人了。 第8章 许言篇 第一条短信发过来时,许言正在办公室画图。他今天其实并没有什么会要开。 “卧槽!!姜禾来了!你小子快过来!!!!” 许言不知道怎么形容他看到短信那一刻的心情。短信里的一串串的感叹号看起来比他还要激动欣喜,但实际上,许言的内心竟然是平静,像是一片雪后白茫茫的大地上起了一阵冷风,但风势很小,只刮起一点雪粒尘埃便又归于沉寂。 等到第二条短信过来时,许言已经保持这种平静一动不动良久。 “她手上戴戒指了......你不然还是别来了......” 手中的铅笔在纸上凝成了一个黑点,在大张白纸上显得分外扎眼。许言这才发现,他把自己关在了办公室一整天,其实什么都没画。旁边就是落地窗,俯瞰S市最繁华地段渐渐墨蓝的夜色。他经常会有加班的时候,像这样和办公室的灯光融成一个光点,悬浮在几百米的高空上。 但那些时候,他不像此时此刻有这样复杂的心境。 后来姜禾不在的这些日子里,许言时常会想到她。最常想起的,有那么几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欢迎大家评论区交流哈,单机游戏可太苦了 第9章 许言篇01-初见她 “建筑系姜禾,孟姜女的姜,锄禾日当午的禾。” 10年初秋九月,是许言第一次见到姜禾,在第一堂公修的英语课上。听到是建筑系,许言在底下抬了抬头。算上军训,他们入学已经半月,他并不记得建筑系有这么号人物。 姜禾迟到了,走进教室就被老师杀一儆百式地数落了课堂秩序,又被要求补做自我介绍。她倒也不局促,说完了就咧着嘴笑。可能是没经历半个月的军训酷晒,许言看着她一张脸白白净净的,觉得建筑系多了这么个姑娘,也很好。 许言个子高,一直坐在最后一排。姜禾到得晚,刚开始的大学生涯大家普遍都比较积极,前排已经坐得满满当当,她做完介绍,打眼扫了扫,径直朝许言走过来坐到了他的后面。 不知道为什么,许言一直记得这么个瞬间,姜禾朝他的方向走过来的时候,她其实并没有看他,但他还是低下了头,攥紧了手里的笔,下意识又不自觉的有点紧张。 讲台上,英语老师还在重申着课堂纪律,许言走了神,后背突然被戳了戳。他后仰身体,姜禾的声音小声地响在他耳边,她拿手拢着,气息全部扑在他的耳边,“同学,你可以借我个笔,借我张纸么,我下次课还你。” 他看了眼姜禾,她眼神炯炯,维持出一个真诚的模样。许言又往她的桌上扫了一眼,这才注意到,姜禾两手空空就来上课了,老师在台上正在讲着,上课一定要带好笔纸做好笔记,眼风不断地在往这边扫。 许言从笔袋拿出一只笔,又撕下几张纸,悄悄地递了过去。 他依稀记得,这学期之后的每一节英语课,拿笔撕纸递向后桌这套动作他又做过很多次,以至于下个学期英语课他带了两个笔记本,又买了好几支新的笔,但却没在教室瞧见她,后来知道她选了另外一个不严格的老师。 怪不得她的英语一直那么烂,许言想。 那堂英语课的后半节课,兴许是老师觉得自己威严的形象树立得够了,突然让大家围成圈搞破冰。游戏内容是,每个人用英语说两句话,一句是假话,一句是真话,然后让大家猜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猜错人数最多的同学可以获得英语老师从罗马尼亚旅行带回的纪念品。 同学们挤在讲台上,不少人叽叽喳喳,兴许指望着给大家留下活泼开朗的印象交到男女朋友。 只是个说两句话的小游戏而已,有些人长篇大论说了五分钟,妄图展示自己纯正的中式伦敦腔,说完后大家早已忘记他的第一句是什么。 “你的口语不错。”老师在底下赞许的点头。 “Thank you~”舌头放在两齿间发音得过于用力,以至于发出来喷口水的声音。 姜禾就站在许言旁边,他个子高,一偏头就看见姜禾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他开始好奇她会说什么,又暗自思忖自己说什么才不会被翻白眼。 轮到姜禾了,许言注意到不少男生在往这边看,兴许这就是他们期待交到的女朋友。 姜禾一开口就是塑料味的英语,“I like CocaCola.” 简单得过于敷衍。 然后是第二句,“I am married.” 教室里静默了几秒,然后大家轰然笑开了。许言猜她一定不想要罗马尼亚纪念品,才会编个这么明显的谎话。 至于最后是谁拿到了游戏胜利品,许言早已不记得了,只是后来他自然而然地就开始注意起建筑系的这个姑娘。不管是专修课,还是偶尔相遇的公共课上,她并不是个在课堂上活跃的人。 许言是与之相反的,他来自外省的一个小城市,高中刻苦读书了三年,才如愿考上S大的建筑系,他梦想的那所美国建筑院校,每年在S大只有一个公费留学的名额,他家里并不富裕,他必须要从大一就抓住一切的可能和机会。 所以,你看,从一开始,他们就是相反的人。 再次有交集是在没多久之后的专业必修课上,讲台上的教授是个老头子,透过厚厚的镜片看向下面几十位学生,似乎在想为什么要浪费宝贵的科研时间给一帮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们上课,“这学期的课是分组形式。你们分成五组,愿意做组长的上黑板上来写名字。期末会有一次去企业答辩的机会。” 许言当然不会放下这样的机会,大步流星地走到黑板前面写名字。零星地,后面有几个人也过来了。 “报告。”门口一声清脆的声音,许言手里的粉笔莫名一滞。从刚刚一上课,他的眼神就在教室里搜寻着什么,是什么呢,大概是这个声音。他低头看了看手表,迟到半个小时。 走下台时,他装作若无其事地看了一眼正在被教授数落的姜禾,正好和她的眼神对上。她的眼睛亮了一下,算是打了个招呼,他仓促躲开了眼神。 许言是班长,半个多月的军训相处系里的同学多少对他有了些了解,来找他组队的人并不少。他以均匀分配为理由拒掉了几个,心里盘算着数量,留着最后一个席位。 可是姜禾并没来找他,许言眼风一直扫着她的方向。他在教室左后方,她在右后方,她一定是懒得走过来,就近问着别的小组。他有些丧气。 又有个女同学过来了,怯生生地开口,“许言,我叫井然,你们组还差一个人对不对,我可以加进来吗?” 另外一个已经加入组的同学开口帮了腔,“我和井然一起的。” 许言点点头,算是同意了。他又把眼神向右后方扫去,姜禾的眼神正好扫过来,他又一次胆怯了,半空中硬调转了视线,正好看到井然坐在后面看着他笑。他有些僵硬地也笑了笑,算作回应。 后半节课他有些心不在焉,笔在手指间转来转去。但他并不想细究这情绪的起伏是因为什么,安慰自己是因为教授讲的建筑入门的知识太无聊了。 下课之后,教授直接走了,学生们倒是压力山大,纷纷留下来讨论后面的课程计划。教室里熙熙攘攘。许言装作活动脖子,扫视了教室一圈,却没看见姜禾。估计下课铃一响,她就一溜烟走了吧。 刚进大学,所有人对建筑都还是一知半解,强撑出严肃讨论着,仿佛这样就是成年人了,但眼底藏不住的是紧张和空白。许言作为组长,简单规划了一下之后的课程安排,组员们叽叽喳喳地讨论了起来,他觉得无趣,没再聊几句就散了。 他总觉得有些闷闷不乐,收拾东西扔进包里,脑袋里是一团浆糊。 一团浆糊突然被人拍了拍肩膀。 转过头去,是一张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脸。气息扑在他的脸上,他大脑一瞬的空白。 姜禾一把抹了抹自己脸上扎眼的刘海,努力平复着呼吸,“还好……还好你没走,我……我一下课就跑去超市买本子了,这个……”她递过来一个笔记本,“这个还给你,前两天英语课你借我的。” 许言接过来,本子封面有她攥出来的褶皱和,她的体温。他把手在她的体温上攥了攥,又把本子还了回去,语气不自觉地轻快了起来,“没关系,几张纸而已,你自己拿着本子,下次课记得带就行。” 姜禾倒没推辞就接过了,“那个……”显然后面才是她想说的话。 许言背好包,等她开口。 他比她高一头,这是个阶梯教室,姜禾在台阶上站上去又下来,一会和他平视,一会仰视他。 许言从没觉得自己这样有耐心过。 “那个,”姜禾终于开口,一张小脸哭丧着,“你们组还缺人么,我被我们组踢出来了,他们,他们说我上课迟到,一看态度就不端正,他们,他们不要我。” 许言嘴里哦了一声,心里却笑了,这张哭丧的脸仿佛很幽默似的。 姜禾看他没回答,继续急着卖惨,“教授说,不组队这门课肯定挂,我挂了重修肯定还是没人和我组队呀……你看这个事情吧,它就比较难办……” 他开口打断了她,“那你以后不要迟到了。” “好好好,保证不迟到!”姜禾满口答应。后来她当然没有做到。 “那你记得带本子。” “嗯?什么?”姜禾没有反应过来。 许言指了指她手里拿着的新买的本子,抬步朝教室外走,“英语课,记得带笔记本。” “好好好,每堂课我都会认真做笔记,提高英语成绩!”姜禾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又是满口答应。当然她也没有做到。 许言轻飘飘地问她,“你饿了么?” “啊?” “我要去食堂吃饭,你一起吗?” “好呀好呀!我来请你吃饭,报答你的恩情!” 井然从和同学的讨论中回过神来时,教室里已经没有了许言的身影。她本想邀请他一起吃饭的。 第10章 许言篇02-公交车上的情人节 那堂分组专业课结束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秋天和半个冬天,足够用来相识和谈论爱情。 但许言和姜禾的关系始终不痛不痒。 为什么呢?他安慰自己他们本来就是不同的人。 他要有个光明的未来,他要拿到最高的绩点,他要参加社团结识人脉,他要保送国外继续深造。 她要什么呢?她自己在一次聊天时说得很清楚,我开开心心度过这几年就好啦,绩点呀成绩呀我都无所谓的。 她像一只小鸟,眼睛总是明亮,快乐地飞来飞去。 而小鸟是飞不高的。 但到了答辩期选人的时候,许言还是不由分说地就找了姜禾。 “你绘图和设计比别人都好一些,前期工作你参与的也不多,收尾你多参与些。” 姜禾小小地抗争了一下,“可是答辩那天是情人节哎。” 许言就顿住了,思忖一下,语气有他没察觉的冷淡,“你要和男朋友过节的话,我一个人也没关系。” 姜禾没吭声,他觉得心底凉凉的。 “那倒也不是,”她小声开口,“我是准备那天去卖花来着……你笑什么呀喂!” 2月份天气还是冷冷的,两个人捏着写有教授给的地址的小纸条,左转右转进了一个看起来很是荒废的园区,再左拐右拐走进去,挂着牌子的是各个工作室。他们小心翼翼走进了其中一间。 姜禾在门口哈了哈气,又是跺脚,许言一瞬间明了她在紧张,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的手已经绕过去握了握姜禾的肩膀,安慰她没关系。 她好瘦啊,许言心想。包在羽绒服下的肩膀很是单薄。 会议室里,教授和老板正在喝茶。显然这家工作室的老板对这种结课形式也感到很是新颖,拉着他们话了不少家常,放着他们全组心血的文件夹,翻都没翻。 问到姜禾的时候,老板突然顿了一下,“我怎么感觉你有点眼熟。” 许言看向姜禾,有丝惊讶。 姜禾倒是匆忙摆手,“不敢不敢,没见过没见过,这地方我头一次来。我大众脸,大家都说我长得像他表妹。” 几人都笑了,课堂上一向严肃得紧的教授在这里也像换了一个人,很是和气。 “姜禾我是记得你的,你说说我的课你迟到过多少次了!”教授故意板起脸来说。 姜禾就傻乐,也不敢回什么。 许言顺势打开了文件夹推过去,“这些设计稿还有样图都是姜禾做的,有手绘的有机绘的,我们组只有她会。” 姜禾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后面的交流就是围绕着课程进行了。他们毕竟只有大一,出的设计还是很基础的,教授和老板有赞许,也提了一些意见,许言拿着笔纸一一记下。 临走的时候,老板还特意过来拍了拍许言的肩膀,“看你小伙子挺不错的,以后有机会再交流。” “我看他没准是看上你了。”在回程的公车上,姜禾暗搓搓地对许言说。 “什么?”许言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那个老板呀,”姜禾偏着头,一板一眼地模仿着,“你这个小伙子呀,是很不错的,”又换上一副色眯眯的表情,“有机会交流交流。” 正赶上下班高峰期,车厢里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两个人被乘客从前面推搡到后面,最终局促地挤在后门边上,两个人就在一个小小的空间里说着悄悄话。说这话的时候,姜禾越凑越近,近到许言感觉自己闻到了她的洗发水的味道,不由得呆了一瞬。 姜禾全然没感觉到许言的异样,继续说,“建筑行业弯的很多的。” “什么弯?”许言的大脑终于恢复跟上了她。 姜禾合拢四指弯了弯,“就是gay呀。” “你怎么知道的?”许言失笑。 “我就是知道呀。” 许言不置可否,嘴角却不自觉的弯了起来。身后又有乘客推搡,他努力用背撑住,留给姜禾一方角落可以喘息。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窗外,城市的夜景一闪闪地划过,过了几个商场,姜禾好像突然想起来似的,说,“今天是情人节哎。” 许言随着她的目光往外看,巨大的商场荧光屏上,爱心和气球环绕写着“情人节快乐”。 “你又没有情人,过什么情人节。”许言回她。 姜禾极轻地哼了一声,没说话,嘴巴有点不满意似地撅起来了,眼睛还在看着车窗外,茫茫然的,好像有些闷闷不乐,又好像在想事情。她常有这样的表情。 他们去的工作室在城东,s大在城西。两个人横跨整个s市,要花2个多小时,中间还要倒一班车。 于是挤了一个多小时的公车后,两个人下了车,抄着手在寒风里等下一班。 来了一班公车,不是他们的,站台上的人走了大半,只留下寥寥几个人继续呼吸情人节夜晚的冷风。两人在站台广告牌中间的冰冷座位坐下,因为疲惫一时有些无言,姜禾还是闷闷的,许言还是缺少勇气。两侧的广告牌上,俊男靓女明星们笑得张牙舞爪。 一个老奶奶过来打破了沉默,她手上拿着一支玫瑰,另一只手攥着一个布袋,笑呵呵地说,“年轻人,买朵玫瑰送女朋友呀。” 许言有些尴尬,他一直应付不来这种热情,但他也没有开口反驳。他看了眼姜禾,她眼睛直勾勾盯着玫瑰花,好像很想要的样子。 “最后一支玫瑰花啦,你看开的多好。”老奶奶继续推销着。 姜禾怯怯地看了许言一眼,冲老奶奶摇了摇头,“我们很穷的,没有钱,你可以去问问他。”姜禾手指着离他们几米远也是在等车的一个中年地中海男人。 老奶奶精明地觉得地中海男人没有什么希望,继续向他们两个推销,“一支花不贵的,五块钱,这天多冷啊,卖完这支就回家啦。” 姜禾没搭腔,将身子缩回了羽绒服里戴上了风帽,帽子上一圈毛罩住了她的脸,是无言的拒绝。 老奶奶看一番推销无果,转身准备走了。 许言突然开口叫住了她,“五块钱是吗?”他从口袋里数出钱递了过去,“花给我吧。” 姜禾把脸惊讶地从毛圈里伸了出来,老奶奶识相地把花直接递向了她,但她两只手被羽绒服封印了似的,没有伸出来。许言只好把花接过,老奶奶满意地走了。 “你干嘛要买花呀。”姜禾的脸又缩回了毛圈里,闷闷地开口,眼睛却不敢看许言。 许言就有点紧张,嗓子发干,“你不是想过情人节吗?喏,给你。” 姜禾还是没有接过来,但广告牌的灯光一闪一闪,透过一层层毛绒,他看见她的脸红了。 他的脸后知后觉地也发起了烫,赶快转过了头目视前方,又装作在看远方公交车有没有来,躲避着她的视线。 姜禾的手却主动伸了过来,从他手里拿过了玫瑰,又低头嗅了嗅,再把脸抬起来找到了他的眼睛,声音轻轻的,“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许言一颗心突然砰砰狂跳起来,他摇了摇头,逼着自己没有转开眼睛,依旧用灼热的视线看着她,仿佛在期待着她回说什么。 姜禾很轻地叹了口气,却没有开口。两个人中间沉默了一瞬,其实只有一瞬间,但被许言无限拉长。 在这被拉长的沉默里,他思忖着,似乎是应该自己主动开口,他清了清越来越发干的嗓子,还没想好要说什么,嘴巴先于脑子张开了,“姜禾,我们要不要……” 姜禾开口打断了他,“哎,你看到那个老太的布袋没有,里面一定装满了钱。你想,她花都卖完了。” 许言想,他被憋在口里的那三个字应该是“在一起。” 姜禾把脸从帽子里伸了出来,“你刚刚说什么?我耳朵在帽子里,什么都听不见。” 许言摇摇头,突然感觉自己丧失了所有说话的力气。一旁,姜禾还在絮絮叨叨。 “我就说我今天情人节应该去卖花的吧,今天肯定能赚巨多。损失惨重啊,损失惨重……” 姜禾把花在手里转来转去,玫瑰花朵一下朝向自己,一下朝向他,他感到心烦。 公交车适时地来了。 可能是时候晚了,公交车上没有什么人,司机和不多的几个乘客表情呆滞。有歌曲轻轻绕绕的放在车厢里,显得更是空空荡荡。 后面的记忆有些模糊不清,许言仿佛是在公交车上睡着了,中途又仿佛醒来了一次。 一睁眼就是那支玫瑰花,正搁在他的腿上,顺着花枝看上去,是姜禾一只小手攥得紧紧的,再顺着她的胳膊看上去,她的脑袋一晃一晃,正在打瞌睡。他将肩膀朝姜禾偏了偏,姜禾就一头栽在了他的肩膀上,没有醒,靠着他沉沉地睡了。 许言不记得当时的他在想些什么,只记得他盯着她的手,又张开了自己的手,虚虚地包了上去,玫瑰和她小小的手就都躺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公交车上的歌曲还在轻轻绕绕地飘荡着,“蓝色的门,粉色窗台,云正在散开……” 第11章 许言篇03-夏夜与她 第三段回忆恍惚是发生在11年夏天。许言记得夏日晚风轻拂在脸侧,冰凉啤酒在口齿留下的微涩,和啤酒罐紧贴在汗津津的额头上。 那段时间好像一直很忙碌,大概是兼职和期末设计赶到了一起,他总是趁周末在自修室学习到很晚。自修室没有空调,只有年久的电扇在头顶慢悠悠地转着,大概要到晚上十点后,才会有微凉的夜风从窗户吹进来,让这夜晚勉强可以过得去。遭了几晚酷热的罪后,后来他会在晚饭后在宿舍睡过一觉,近十点趁夜色凉下来的时候再赶去自修室,那时候整栋教学楼都空下来了,安静得只能听见外面有蟋蟀在叫。许言很喜欢。 通常他会在这里待到凌晨一两点,无数个这样的夜晚构成了他的20岁,每天每夜都是希望,未来在可见地茁壮成长。 那一晚就是一个这样照常的夏夜,等他到了自修室的时候,已经没有几个人了。再等过了十一点,同室的同学一个接一个走光,渐渐只剩他一个,整栋教学楼的静默在一瞬间都交给了他。 那是一个不同的夏夜,过了零点,突然传来了一阵吵闹声。 许言其实从很早的时候就听见那阵笑闹声,从校园内越来越近地飘过来,他满心祈祷着这些人不会来教学楼扰了他的勤奋,可事与愿违,中间安静了停了一小阵后,笑闹声蓦地放大,清晰地传自教室外面的走廊上。醉酒的男男女女从走廊这头跑到那头,又爬上顶楼天台大喊大叫,如此折腾着正好的青春。 隔着墙,就是另一个世界的许言。他等了一会,看他们没有消停的意思,盘算着事情也差不多做完了,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就是在这个时候,这间自修室的门突然被“咣”地打开了。 许言后来常常回想起抬头的那个瞬间,他在教室的右后方靠窗,看向教室左前方的前门,隔着整个教室,他看见了姜禾,气喘吁吁,笑得神采飞扬。他常用这个瞬间去定义,姜禾是如何闯入他的生命的。 姜禾的朋友在门口搡着她要进来,姜禾看见了许言,却愣住了,笑容停在脸上显得有些茫然,身子一动不动地僵在了哪里。 “啊还有人在呀......”她朋友顺着目光也看到了许言,料想这并不是间适合他们喝酒玩乐的地方,拽上门就要离开。 姜禾却还是定定的,她朋友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才回过神来。再看了许言一眼,整个人的气势消减了一大半,安静地关门离开。 许言也是定定的,不多久,他又把书本从收拾好的书包里面拿了出来,复又坐下,一支笔在手中转来转去,书上的字却一个都看不下去。 他仔细地听着,头顶风扇转动的声音,窗外蟋蟀鸣叫的声音,风吹动树枝晃动的声音,和,教学楼里男男女女欢笑的声音,他知道,那个声音里,有个姜禾。 欢笑声却渐渐弱了下去,再后来,教学楼安静了下来,只风里裹挟着校园时有的人声隐约传来。 许言停住笔,拿笔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笔记本右上的空白角,留下一个个小黑点。她走了吗? 自修室的后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许言呼吸一滞,笔尖在本子上不经意留下一道黑印。脚步声轻轻地慢慢地从后面走过来,在他后面停下,拉开了一把椅子坐下了。 许言没有回头,但他知道,那是姜禾。他就是知道。 先是一声清嗓的声音,“不好意思啊,我以为这个时间教学楼没有人了,刚刚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许言嘴角勾了起来。回头时已经换上了副平常的表情,姜禾坐在他斜后方,笑得抱歉。 “没关系,你朋友们,走了吗?”许言问得平淡,心底却欢快了起来。 “啊,我把他们赶走了,”姜禾把手里的塑料袋放到了桌子上,“我给你拿了冰可乐赔罪,哎?可乐呢?” 塑料袋扒开,里面是三罐啤酒。 姜禾挠挠头,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定是拿错了,哎呀,现在他们三个人只能喝可乐了。” 她露出一种好看的冥思苦想的神色,有些苦恼地说,“你学习的人,好像不太适合喝啤酒哦。”她手里拿着啤酒,往前递也不是,收也不是。终于做了决定,那就是打开拉环自己喝了起来。 “那你要一个人喝三罐吗?”许言笑着问她。 姜禾略略思索了一下,“这也不成问题……” 许言朝她伸出了手,姜禾下意识地就把自己喝过一口的啤酒递给了他,又觉得不合适,刚想收手许言却接了过来,毫不在意地也对嘴喝了一口。 虽然江湖儿女一向在喝酒时不太在意这些,但显然许言一点都不江不湖,于是姜禾惊讶地张开了嘴巴,想出言制止又觉得这样好像又显得她矫情了,只好扁了扁嘴,没有说话。 啤酒冰凉地刺激了一下许言的口腔,他突觉不太自然,后颈微热。他轻咳一声,给自己找补,“天太热了。” 姜禾就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只是眼神有些躲闪,“天确实太热了。” 谁都没再开口,只听见啤酒发出滋滋的气泡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就在两人的沉默间滋生开来。 “啪”姜禾又开了一罐啤酒喝着,她手撑着头,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额发有汗珠流了下来。 许言把手里的啤酒放到了桌子上,一时想和姜禾搭话,却找不到什么话来说,只好拿起笔回到了书本上,眼睛却看着啤酒罐留在手上的潮湿把笔下的字体慢慢晕染开,心想自己真是个无聊的呆子。 姜禾开口的时候,他不知道已经这样走神了多久。她还是在撑着脑袋,说话的时候随着嘴巴的开合,脑袋也会上下地晃动,“为什么你一直这么忙碌啊,不是离期末还有两周的时间吗,你怎么这就开始刷夜了?” 许言自然地把身体转了过去,靠着后面的桌子回答她,“因为我平日里要兼职,我怕后面有什么事会来不及,就把事情提前做好。” “你有很多兼职吗?”姜禾接着问他。 许言点头,“我要赚生活费。”其实说完这句就够了,但他还是补充了一句,“我妈妈身体一直不好,看病要花很多钱。”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和姜禾说这个。 姜禾倒是神色如常,也没刻意地关心他或者安慰他,她慢悠悠地点头,“我之前有次想兼职卖花赚钱,可是没有卖成。” 她定定看着他,眼睛里满是笑意。许言就想起情人节的事,和她对视笑了。有个猫咪爪子一样的东西在他心底轻轻地挠了一下。 姜禾又称赞他,“我一直觉得你蛮厉害的。” “为什么?”许言也学她把头撑了起来。 姜禾想了想,回答,“因为我觉得你是真的热爱建筑,然后一直在为之努力,就会觉得很厉害。” “热爱就要努力,这不是很正常吗?”许言反问。 姜禾点点头,“是很正常,可是把所有人都知道的道理做到,就很不简单。” 许言就笑,“听你这么说,我也觉得自己很不简单。” 姜禾就表情认真地说了句不着边际的、一点都不好笑的笑话,“人本来就很复杂。” 可是许言笑了,姜禾就也笑了。窗外的蟋蟀声拔高叫了一声弱下去了,显得这个夜晚静谧起来。许言正坐在窗边,迟来的夜风拂上他的脸侧。 “那你呢,姜禾。”许言开口问她,“你喜欢建筑吗?” 姜禾的眼睛暗了一下,她摇摇头,“不是特别喜欢,但也不反感。如果要我选的话,我就读美术系了。” 许言接着话头问她,“那你不是自己选的吗?” 姜禾迟疑了一下,答案却令人费解,“是我选的,可是又不是我选的。”这话说得颠倒,但她好像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斟酌着说,“虽然我是姜禾,可是做的是别人的决定。” 许言听说过身边有些同学是家里人逼着来s大读建筑系的,可是他又觉得姜禾不是这种情况,因为她脸上现出了一种悲伤,虽然那个悲伤很快就溜走了,但只那一瞬许言突然感觉到姜禾的不快乐。 “那你有什么想做的吗?”许言转开话题。 姜禾看向了很远的地方,好像一下子去到了自己的梦想里。良久她反问道,“你呢,你想做什么?” 许言未加思索,“我要去美国留学,s大正好每年都有一个加大的公费名额,”他指了指摆在桌上的书本,笑着说,“所以我要特别努力才可以。” 可能是之前的笑闹让她有些疲惫,也可能是有酒意微微地泛了上来,姜禾趴在桌子上,拿啤酒罐贴住了额头在降温,她就这样侧着脸看着许言,轻轻地说,“那你要加油哦。” 窗外,蟋蟀声又响了起来。 第12章 许言篇04-以后我来陪你过生日(上) 有回不知道是看文章还是什么,作者在说每段关系和感情中,总会有几次决定性瞬间,而瞬间的决定性总是会在回想起才会觉得,发生时,它就只是几个瞬间而已。许言觉得说的很对,他和姜禾之间的关系转折点就发生在不久之后,大二秋的院系写生。 他和姜禾的生活其实一向没有太多交集,但他总是有意无意的让自己和她有所交集,大概是太过不落痕迹,姜禾似乎从来没有怀疑过,为什么他总会在她面前突然出现。 比如,她需要额外学分,不得已去负责院系的篮球比赛,没有人参加的时候,是许言第一个报了名。 又比如,她每周都会在周三去打卡晨跑,她踩点排队正着急时,总是能看见许言在队伍最前端伸手问她要不要帮忙,然后顺势邀请她一起吃个早饭。她喜欢吃蛋饼配豆花,不吃香菜。 再比如,她参加的话剧社汇演的时候,观众席已经坐满,他站在后门门口看完整场,两个小时搜寻不到她的身影,最后是上台谢幕的时候,她从第一排前面蹦了上来。原来她是灯光师,他弯弯嘴角,看她在舞台上咧着嘴笑,觉得很耀眼。 总之许言觉得自己喜欢姜禾,非常喜欢。一年有四个季节,三百多天,她就在他心里呆了这么久。 他有时会想自己为什么会喜欢姜禾,总也想不出个答案。他们其实并没有多少机会真正坐在一起交流过,虽然在他的视线里,她出现的时间已经很久很久,但到底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他看不见的时候她都在做什么,她是怎么长大的,她又怎样的童年,怎样的家庭......这些他统统不知道,但他真的很想去了解。 她是个快乐的姑娘,他喜欢快乐的姑娘,因为他自己的生活,其实没有多少快乐可言。 可他更常会想起的,是她偶尔失神的样子,那模样里有阴影,虽然总是一闪而过,但看多了就会很容易被捕捉。他好奇她的不快乐。 有个文学家说过,好奇心也是爱情的种种伪装之一。 于是院系写生要去另外一个城市时,他作为班长负责买票,特意把自己和姜禾的座位买在了一起,其他人隔着半个车厢。绿皮火车晃悠晃悠,车程有三个小时,刚刚好。 可是火车都开了,他旁边的座位还是空的,他有点紧张,担心她错过了车,明明看见她和大队伍一起上了车的。 不多时,是井然背着行李过来了,“姜禾说她要和别人坐那边打牌,我就和她换座位了。”井然笑靥如花,一条黄裙子在秋日里显得很是单薄。 许言嘴上说着没关系,顺手帮井然放行李,心里默默骂了句脏话。 后面他借口去接水的时候,穿过大半个车厢,看见姜禾果然和一堆人坐在一起,吆五喝六正在打牌,玩得很是开心,他又在心里默默骂了句脏话。 接完水,他本来想直接回座位的,可还是顺势坐在了姜禾旁边,做出了围观打牌的姿态。天晓得他毫不感兴趣,除了对脸上贴满纸条,显然是输的很惨的姜禾。 她一张小脸晒黑了一些,看来你暑假过得很开心,许言腹诽,肯定没有想起过我。 押牌押到最后只剩下姜禾和对面一个男生,这个人并不是他们系的,许言看着并不眼熟。这次写生还有大一美术系和他们一起来,估计是美术系的学弟。 “夏鸽,你开不开。”姜禾先开了口。 “我不开。”叫夏鸽的这个学弟慢悠悠开口,挑衅地又加了筹码。 两个人都还没有看牌,姜禾显然是对自己的运气很不自信,加了筹码要盲开,夏鸽的牌并不很好,最大是A。轮到姜禾时,她掀牌掀到一半,手又停下,紧张兮兮地说,“不行,我今天手运太差了,许言,你来帮我开牌。” 许言掀开第一张,红桃A,姜禾就雀跃起来。 许言掀开第二张,红桃2,姜禾就在旁边默念“同花,同花”。 成败就在第三张牌,整个牌桌的眼睛都看了过来,姜禾凑的尤其紧,眼睛死盯着牌,嘴里喃喃自语,像在下咒。 许言掀开第三张,黑桃4,姜禾输了。 姜禾一声哀嚎倒在了他身上,许言倒有点不好意思了,“对不起,这把输了算我的。” 姜禾就一个跳起来,“你说的啊,算你的,夏鸽夏鸽,把纸条拿来。” 姜禾拿过纸条,眼睛很认真地看着他的脸,似乎在细细打量要往哪里贴才好,许言觉得自己很乐意受着。偏偏身边人并不能看出来,扫兴地对姜禾说,“哇,姜禾,你不要欺负许言啦。明明是你自己手气差。” 许言心里想,没事,随便你欺负。 但姜禾贴到一半,手还是停下来,转了个方向,贴到了自己脸上,朝他嘻嘻一笑又转过了头,“算了算了,我的霉运就不要牵扯到路人了。”嘴里说着什么胜败乃兵家常事大丈夫能屈能伸,立刻重回牌桌,作势再开一局。 许言心里莫名觉得有些委屈,正好有人想要加入牌局,他让出了位置,一个人讪讪地走回半个车厢外的座位上,觉得这趟旅程从一开始就叫他不是很顺心。 在座位上坐下之前,他又回头看了一眼,突然看见那个叫夏鸽的学弟也在回头看他。对上他的视线后,夏鸽转回了头,却被姜禾在头上一个爆栗,两个人有些亲昵地头靠在一起说悄悄话。许言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谢谢你啦,许言,”井然开口,从他手里接过水杯,“看起来他们那边玩得很开心呀。” “是吧。”许言闷闷地说,转头看着窗外景色刷刷倒退着。 他们写生的w市以保存良好的古建筑而闻名,这也是他们这次建筑系此行的目的。至于一年级的美术系,大家臆测大概学校为了省钱一块捎了过来。总之两个系近百人,包下了山脚下一座青旅,白日里一起爬爬山,写生加学习观摩古建筑,晚上么,一帮学生正是青春爱玩的时候,喝喝酒逛逛街,带队老师也并不严格,只叫他们注意安全就好。 自打火车到了w市,许言就一直和带队老师呆在一起管理学生。他不知怎的,总是有些心焦,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自己在错过了。 尤其当他某日一早出发前点队时,又没看见姜禾。团支书井然在旁边说,“姜禾说今天她和美术系一起出发,已经和老师报备过了。” 许言淡淡地应了声,就想起火车上,姜禾和夏鸽的头亲昵地凑在了一起。 于是决定性瞬间在那天晚上来临。 头几日晚上,许言一直在帮带队老师处理一些他早就该自己处理好的事务,但他知道,姜禾这几晚一直都拉帮结伙地去酒吧街寻开心。他也知道,那群人里有夏鸽。 到了这天晚上,许言终于脱开身来,傍晚一解散,就有意无意瞄着姜禾的身影,准备今晚她去哪,他跟到哪。 可这晚姜禾并没有出去玩。两个院系之间临时起意说要联谊,一帮人拎着酒和饭菜就在青旅大堂内拼桌摆了席,瞧着很是热闹。许言也知道所谓联谊,始作俑者就有一位姜禾。 联谊吸引到了不少的人,早几天呆在青旅不愿出门的人,也下楼参与了进来。整个大堂熙熙攘攘,叽叽喳喳,都是一帮正年轻的人呀。 姜禾总是这帮人群里最能吸引到他视线的那一个。正是早秋微凉,许言看着她带着棒球帽,在人群里穿来穿去。许言想,真好看。 真好看的姜禾旁边有一抹红色的身影,许言并没发现。 井然穿着一条红裙子,在场大半的男生想的是,井然真好看。 他深刻地记得,那晚联谊,姜禾坐在了最里面的角落,身边并没有夏鸽。许言和她离得有些远,但是个一抬眼就能看见她的刚刚好的位置。 姜禾那晚不是很高兴的样子,起先一直在低头看着手机,好像在和谁发消息,帽子罩住了她的表情。 许言特意去看夏鸽,他在邻桌玩得很开心,并没有低头看手机。许言心安了一点。 后面姜禾喝酒很猛,他看的出她在强作开心和身边人招呼着,手里的酒一杯杯倒进了肚子里。他有些担心,但姜禾看起来酒量很好,旁边的人已经醉醺醺地开始胡言乱语了,她那边还是镇定清醒得很,还不忘揶揄对方酒量不行。 联谊到高潮的时候,大家喝酒的喝酒,唱歌的唱歌,做游戏的做游戏,很是欢闹。而姜禾这时候却更显得闷闷的,缩回在了角落里,什么都没与参与,只偶尔在大家举杯的时候一起喝酒。 姜禾邻座的人时而站起身来划拳,在这身影的间隙里,许言看见姜禾盯着手机盯了好一会,似乎在阅读什么消息,然后她回到酒桌上喝了几杯,突然悄悄踩着凳子从后面跳了出来,没有惊扰到任何人地离开了。 许言想了想,跟了上去。 第13章 许言篇04-以后我来陪你过生日(下) 这个青旅是个很有味道的小楼,出了大厅最里面是一个露天小院子,有石凳,有长廊,天气好的时候有满天星星。 起先许言没有找到姜禾的身影,正想回去楼上找找看的时候,突然听见了黑暗里传来了轻轻的说话声,他听出了那是姜禾讲电话的声音,像是在和家里人报备情况。 他觉得贸然走过去不太好,就找了个石凳坐下,无声地陪伴着她。 隔着院子不远的地方,就是w市著名的小山,小山并不很高,真正有名的是上面的古寺建筑。而在这深夜里,古寺在背山面并不看得见,只小山漆黑的轮廓在这夜色里,一路向天幕蔓延。有点点星光点缀,月亮隐在云里。 不一会,院子里的说话声消失了,大概姜禾已经挂了电话。这时候许言的眼睛也已经适应了黑暗,隐约看清她坐的地方,走了过去。姜禾坐在长廊尽头,正将头靠在一旁的古树上,大堂那边的灯光照在她身后,许言能看清她将帽子拿在手里,眼睛闭得紧紧的,毫无察觉他的到来。 许言正想开口,姜禾手里的手机先震动了起来,手机的亮光一闪一闪,姜禾没什么反应,依然紧闭着眼睛。许言走过去坐在了她旁边,她终于回过神,眼睛猛地张开,是个防备的姿态,“谁?” “是我,许言。”他缓声说。 姜禾看清坐在了身侧的人,松懈了下来。又重新将头靠回去,只眼睛没有再闭上。 “电话不接么?”许言道,手机的震动声,还嗡嗡地响在这个静默的夜色里。 姜禾摇摇头,将手机长按关机了。 震动声终于停下,姜禾也将手里的帽子重新戴回了头上。在她起身时,她的脸被光照亮了一瞬间,许言看见她脸上有哭过的痕迹,睫毛湿湿的,于是下意识抓住了她的手,“你怎么了?” 姜禾压低帽檐遮住表情,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喑哑,“我没事,可能是有点醉了吧。”但她的手并没有挣开。 许言就有了些勇气,缓声问她,“那你可以陪我坐一会吗?” 姜禾依旧没有拒绝,想了想便坐了回去,又将头靠回在了树干上看向夜空。 片刻的宁静。然后姜禾开口了,声音像是怕惊扰了这个良夜一样,很轻很轻。 “刚刚,我家里人来电话,祝我生日快乐。” 许言很惊讶,“今天是你生日?” 姜禾摇摇头,苦笑了下,“不是我的。” 这话听起来有些奇怪,许言问道,“那是谁的?” 姜禾没有说话,她的眼睛闭上了,似乎在这样一个夜晚睡着了。她的手还放在许言的手心里,如他想象一般软软的,他轻轻握住,似乎这样就可以给予她温暖。 他原以为她不会回答了,但她还是开口了,声音一出口便哽咽起来,但强忍着道,“今天是我姐姐的生日,不是我的。” 她终于还是哭了起来,她的哭泣是无声的,可大滴大滴的眼泪掉了下来,在夜色隐约的亮光里,她的前襟湿成了黑色。 “不要哭了呀,不要哭了呀。”许言从没安慰过女孩子的哭泣,一时手足无措,只好半蹲在她面前,抱住了她,感受着她在自己的怀里,哭得一抖一抖的。不知怎的,他又回想起他曾在姜禾脸上见过的一瞬间的悲伤。 姜禾双手搭在他腰间,在他怀里哭着呢喃,“我没有生日了,我没有生日了……” 许言心底软得一塌糊涂,手一下下抚着她的头发,似乎这样可以让她平静下来,他缓声安慰她,“那你的生日是哪天?我来给你过生日好不好?” 姜禾顿了顿,抬起头来看他,似乎看他是认真的,才一字一顿地说,“我的生日是明天,十月初三。” 她看起来好了一些。许言还在一下下抚着她的头发,轻声问,“那你是过阴历生日吗?” 姜禾点点头,还在抽噎着,但泪水终于停住了,“我小时候身体不好,妈妈说过阴历生日,可以保平安。” 许言轻轻擦下她眼角残留的泪迹,柔声说,“嗯,我记住了,十月初三。那以后我来给你过生日。” 这话里的承诺其实有些重,但两个人仿佛都默认了似的,没有去计较。 许言还是抱着姜禾,不多久,她终于平静了下来。她轻轻地想要挣开他的怀抱,但许言并没有放。她抬头看着他,眼睛一眨一眨的,里面盛满水汽,又有些疑惑。他想她今夜有些醉了,他也是。 今晚统共喝的那几杯酒突然就在胃里烧了起来,烧得他整颗心痒痒的。 她嘴张了张,想要开口说话,却被他打断了。 许言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将她的帽子反戴过去,她的脸清晰地暴露在他面前。他闻着她的呼吸,凑上头去,轻轻地亲在了她的嘴角脸颊上。 她的脸冰凉凉的,许是在这秋夜里呆久了。 姜禾有些懵,眼睛还呆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对这个吻作何反应。 许言等得有些心急,手指抚上她的眼睛,在卧蚕的地方向上轻轻一扫。姜禾眨了眨眼,还是没什么表情,两片薄唇微张,露出了里面的一点白齿,又合上微微撅了起来似乎有些疑惑, 许言就没办法把眼睛从姜禾的唇上移开了,未加思索,直接亲了上去。他在她的唇上停了两秒,可能更久,可能更短,但足够尝到她唇上有酒的味道。在他的唇离开的时候,他的手指扫过她的眼角,顺势抚了抚她鬓角的碎发,说,“姜禾,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姜禾嘴唇又开合了一下,两个人之间沉默了一会,不知怎的,许言自信她一定会答应。可在她真正回答之前,院子另一侧突然有声音传过来,“姜禾?” 声音突兀,两个人俱是被惊得轻抖了一下。许言听出来那是夏鸽的声音,他这才紧张了起来,盯紧了姜禾的表情,她并没有什么反应。 “姜禾?你在这吗?”夏鸽继续找着,就要走上长廊。 突然院子深处有个人走了出来,似乎是他们建筑系的一个同学,开口回应夏鸽,“谁呀?” “我过来找姜禾,她在这么?”夏鸽似乎和这个同学认识。 “不在不在,就我一个人在这抽烟。走走走,回去喝酒。” 许言心里一派感激,并不在意他是在帮自己解围,还是真的没有注意到他和姜禾在这里。 小院子里恢复了平静,许言也放开了姜禾,两个人坐回并排的位置,但都没有开口说话。 许言想问她答案,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有些话,只有勇气说一次,他去找姜禾的手,握住了,姜禾没有挣开,他认定自己得逞了,笑意慢慢浮上嘴角。他用手指划过她的指节,划过她圆润的指甲,落在了她的手心里缓缓地画圈圈。他感受到姜禾的身体慢慢放松了下来,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许言胳膊环住她,听她呼吸声均匀,夜色安宁。 她轻轻叫了他一声,“许言......” 许言嗯了声,攥紧了她的手,她也回握住了他的。 月亮悄悄地从云层里出来了。 不管是当时的许言,还是后来,都会认定那晚姜禾给了他接受的信号,他们就要在一起了。 可事实上,那晚他好好地送姜禾回了房间,两个人好好地道了别,他一夜兴奋难眠。第二天一早姜禾却不见了,和她一起不见的还有夏鸽,昨天晚上就不见了。 许言去问带队老师,得到的口径是两个人家里有事。 想到这天是她生日,许言还是发了生日快乐的短信给姜禾,没有任何回复。 后来写生结束,回学校之后,许言再看到的就是姜禾和夏鸽在一起了,夏鸽总会等在课堂门口,一下课,姜禾就会冲出去绕住夏鸽的胳膊,两个人几乎形影不离,姜禾甚至会旷掉专业课去陪夏鸽上美术系的课。 他愤怒了很久,想冲过去拉住姜禾质问她到底怎么回事,但她总是躲开他的眼神,要么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样疑惑地看着他,他只好掉头就走。 愤怒过后,许言觉得自己很可悲,也对,她只不过没有直接拒绝他而已,大概是怕伤了他的感情。他自己心里该有数,他的告白,不过是姜禾和夏鸽的爱情中一个不值得被记住的小插曲而已。 再后来,他和井然在一起了。是泄愤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那个圣诞夜井然在自己怀里哭泣的时候,他就想到了同姜禾告白时的自己。他也发现,姜禾不在的时候,别的姑娘也可以是可爱的。他逼着自己不去看姜禾的时候,他发现一直在他身边的井然也很让人欢喜。他想他可以试一试,姜禾有夏鸽,他也不是非她不可,他也可以有别人。 可当然,只有姜禾不在的时候,他才能和别人拥有爱情。 可当然,姜禾还是会若有若无地出现在他的生命里,所以他和别人的爱情,脆弱得不堪一击。 作者有话要说:啊这个渣男! 第14章 许言篇05-烟上的火星像个吻 许言和井然在一起一年后,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微妙地别扭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横亘在中间,每次交心之前会把他推远。他知道井然肯定更细腻地感受到了,不然她怎么会总是找借口和自己吵架。他更知道横亘在他和井然中间的是什么,虽然他一遍遍安慰自己那不是姜禾。 总之有晚他和井然大吵了一架,隐约记得井然最后逼问他是不是不喜欢她,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了,似乎是否认了吗?但他清楚地记得井然转身就走的背影,彼时他的脑海一片空白,想要拉住她的手却怎么都伸不出来。 他在路边静立良久,有学生三三两两嬉闹声,有句话突然映入了他的脑海里,“孟姜女的姜,锄禾日当午的禾。”他觉得他一定是疯了。 那晚之后,许言编辑了很多次发给井然的信息,却有各种理由迟迟没有发送出去。后来听说她去了别的城市做交换生,不知怎的,他松了口气。 往后的日子里,他一个人静静的过。偶尔会在上专业课的时候,在教室里无意识搜寻某人的身影。看到她后,他就会在心里默默地说,看吧,我其实已经不喜欢她了。但总会有下一次偶尔,他的眼神又无意识地朝教室后排扫去。 因为井然离开的缘故,学院举办的建筑设计大赛落到他一个人的身上,既要出稿又要出模型,显得分外的吃力。其实这对他也并没什么关系,哪怕是井然在的时候,他有时也会觉得,两个人反而麻烦。 但大赛明确要求了只接受组队作品,这让他有些急,这次比赛,他很看重,是他申请学校时很必要的加分项。课程教授显然也很看重,课上特意询问了设计项目的情况,又强调了建筑行业团队合作的重要性,自顾自地将落单同学按建筑类型分到了一起。 前面的同学选的公园,别墅,书店等雷同很多,他暗暗地想,他申请的是东南亚高脚屋,大概不会有别人感兴趣,他可能要主动找人了。 他的名字是最后念的,当他以为教授念完的时候,没想到跟在他名字后面还有一个名字,是,“姜禾。” 他脑海里突然又响起那句“孟姜女的姜,锄禾日当午的禾。” 教授在台上还在说着,“这两位同学是云南来的吗,这个题材我很少见啊。” 许言下意识又去看姜禾,倒数第二排靠窗最左边,不用花费任何力气他就能看见她。 隔着中间几十位同学,他看见姜禾嘴巴微张,表情有点僵硬。显然她也看见了他,匆匆对视一眼,就低下了头。 他们两个人都有机会去申请重新换组,他们两个人都可以有无数个借口,“设计理念不同”“我填错了类型,我想换成图书馆”,但总之谁也没有开口。 许言觉得两个人接触定会尴尬,又回想起姜禾在课业上一向混不吝的态度,觉得自己一个人完成这个项目,让姜禾挂个名字也未尝不可。他发了消息给她,没想到被她拒绝了。 于是当晚姜禾和他一起出现在自修室。 “我白天要去做家教,只有晚上有时间。如果你不方便,我可以调整。”他先开口说了话。 “我没关系的。”姜禾淡淡地答。 这几乎是当晚两个人唯一的交流。剩下的时间,敲键盘翻书的声音构出了两个人的小小空间。随着夜渐深,自修室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于是这个小小空间显得亲密了起来。 许言以为她是个很敷衍的人,没想到其实她底子很好,很多时候不必多言,她已经懂了他的意思。第一次,他觉得有个人在身边一起做事也很好。 第二晚的时候,两个人关系融洽了一些。 夜深只剩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他问她为什么会选高脚屋。她起初没有回答。 凌晨的时候两个人一起出去吹风,她突然主动提起。 “因为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我和我爸爸妈妈在高脚屋住了一段时间。” “去旅游?”许言接着问,他好像总是止不住的想要了解她,再多了解她。 姜禾摇摇头,“我感觉住了蛮久的,有半年?但我当时很小,也不知道是去做什么。”她喝了一口咖啡,眼睛可能是因为疲惫,在看很远的地方,看起来像是忧伤。 “你问过你爸妈吗?” 姜禾沉默了,然后笑了下,“忘记了。” 是忘记问了?还是问了后忘记了答案?许言强迫自己没有问下去,不要逾矩,他们两个人就这样也很好。 第三晚的时候,两个人正式开始绘图。 从两年前两个人第一次分组的时候,许言就应当知道,姜禾其实很能干。但他还是没想到她这样能干。通常建筑系的同学包括他出图至少要返工三四次,可姜禾第一张墨线稿就已经有模有样了。 “你经常画图吗?”许言没忍住开口问她,这还是头一次,他发现自己在旁边帮不上什么忙。 姜禾抬头看他,认真想了一下,“嗯……其实是因为我叔叔是建筑师来着,经常被他抓着帮忙画图。” 姜禾用小发卡把碎头发全都别了起来,这个时候抬头看他,显得一张小脸愈发的素净。这张素净的脸有种认真的神色。 那晚许言看着姜禾的侧脸,竟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凌晨五点多的时候,夜空有了欲亮的边色,许言醒了。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睡了这样久,身边并没有姜禾的身影,但她的包还在,桌子上的图已经基本上是完成状态了。许言起身,去外面找她。 他当然本可以呆在原地等她回来。 姜禾果然在外面的露台上,头顶天空的启明星分外的亮,姜禾的指间也亮亮的。她在抽烟。 听到有脚步声,姜禾本能地转过身来,看见许言的一瞬间,她下意识地背过手,将香烟藏在身后。许言离她越来越近,姜禾反而觉得这种躲藏很不好意思似的,朝他笑了,“你醒了?” 许言淡淡嗯了声,走到和她并肩的位置。距离有些过于近了,姜禾不露声色地朝旁边挪了一步,许言装作没有看见。 一时之间无言,姜禾将烟放进嘴里又吸了一口,许言撇头看她,唇边烟雾缭绕,香烟头的火光一闪一闪,她将烟吐向了另一侧,怕熏到他。 “你还有烟吗?”许言突然开口。 姜禾有些惊讶,“你不是不抽烟的吗?” “我想试试。”许言抿嘴笑了一下,他很喜欢她这种惊讶的表情,会把眼睛明亮亮地望着他。 姜禾从口袋里拿出烟和打火机,有些迟疑地递给了许言。许言接过来,一时间有些笨拙,烟包里只剩了最后两根藏在最里面,他怎么都拿不出来。 姜禾拿过烟熟练地把最后两根倒了出来,一根递给他,另一根放进了自己的嘴里。又从许言手里拿过打火机,示范他怎么抽烟。 “你点烟的时候呢,嘴巴要吸一口气,这样烟才能点着。”火机“啪”的一声,在微弱的火光里,姜禾的眼睛盯着香烟头,看着它被燃了起来。 许言突然想,她好像做任何一件小事,都会有这样认真的神色。 似乎是怕冷似的,姜禾点完烟就把一只手揣回到了口袋里,香烟还叼在嘴上,另一只手把打火机递给许言。但许言并没有接过,他突然俯下了身子,像个亲吻的样子。 但许言只是把烟放到嘴里,再俯身凑近了她的香烟,两只香烟头凑到了一起,许言像她教的那样,吸了一口气,呲啦一声,他的香烟也燃起来了。 但他还是保持着俯身的姿势,观察着二十厘米近的姜禾。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 显然她被吓到了,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睫毛也一颤一颤,像是因为紧张而在发抖,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她屏住了呼吸。其实他也被吓到了,他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这样做,好像和她呆在一起,他就总会有些出乎意料的举动。 姜禾屏住的那口呼吸里带烟,她被呛到了剧烈的咳嗽起来。许言终于直起身恢复了常态,笑着拍她的后背帮她顺气,“明明我才是第一次抽烟,怎么你先咳嗽起来了。” 姜禾一张脸大概是因为咳嗽而通红,拿手指着他想要开口,却因为咳嗽一句话都说不出。 许言恶作剧得逞般地笑了,又把香烟放进了嘴巴里,笨拙地猛吸了一口,不出所料地也被呛到了。 于是凌晨五点的微光里,s大建筑系自修室外面的露台上,两个傻瓜对着彼此剧烈地咳嗽又大笑。 这本该是个很好的开始,或者转折。但第四晚的时候,夏鸽在11点过来接走了姜禾。 许言说不清楚看着突然出现的夏鸽是什么感受,但身边的姜禾并没有过多犹豫,匆匆和许言抱歉了一句,就收拾东西走了。剩下的模型就是他一个人完成的了。总之第四晚的后半夜显得无限漫长而枯燥。 后来这个作品拿了奖,被摆在建筑学院的大厅里展示了两个月,但每次他都会绕过去走。 后来许言学会了抽烟,但他抽的不多,只偶尔在夜深人静记忆作祟的时候点上一根。偶尔他会抽着烟咳嗽起来。 第15章 许言篇06-我要结婚了 在回忆告一段落的时候,许言突然想起一个小插曲。 井然的交流项目结束后主动约他吃了饭。在那间小小的餐厅里,几乎是一进来他就看见了坐在最里面的姜禾和夏鸽。姜禾背对着他,但显然夏鸽看见了他们。 不知道为什么,那次吃饭他对井然很好,表现得像没有分手过的恋人。 不知道为什么,井然问他要不要复合的时候,他答应了。 他一直都很对不起井然,他此时想。还好她已经结婚了,有了很美满的生活。这两年再相见的时候,也是一笑泯恩仇的模样,所有的过去曾经都已经放下了。 这很好,放不下的大概也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办公室的电脑屏幕已经暗了下来,许言抬头看着屏幕倒映出来的自己一时有些恍惚,这些回忆,竟然已经六七年了,如今自己和那个校园里青涩的许言判若两人。听说姜禾去了同学聚会,他现在赶过去的话20分钟就到了,应该不会错过。 她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他们面对面开口的第一句话,会是什么呢? 许言突然拿上车钥匙,离开了办公室。 电梯下行的时候,他又想起另一桩事。也是在这个电梯里,有一回,他碰见了姜禾。 那是毕业之前的初夏,他正在一间工作室实习,只待毕业就可以转正了。工作室是学长开的,统共加起来也不过五六人,因而他身上的担子分外的重,有些项目免不了要他来东跑西跑。那天下午,他正是过来这里做项目提案。 四十层高的大厦拔地而起,通体的玻璃外墙闪的都是精英的光芒,顶层几间是全国最好的建筑师工作室,也是许言梦寐以求的地方。曾经他对人生的规划里,本科毕业后会去到美国读硕士,归国后这里就会是他的落脚点。 满头大汗倒了三班地铁才来到这座大厦的许言,彼时就在楼底下仰望着这栋大厦,感叹人生唏嘘,总不会尽如人意。进入大楼,他看见了几位设计大师的海报。其中一位很是眼熟,杜嘉风,建筑世家,三十出头就拿下了威尼斯双年展建筑大奖,s大新在建设的东区图书馆就是他参与设计的,故而学院还特意外聘他做客座教授,他为数不多的几次讲座许言统统没有落下。他的DU工作室就在这栋楼的顶层。 曾经许言以为自己可以成为他。 扯了扯借来的有些紧的领带,许言匆匆步入了人流。他今天自然没有资格去到顶层,电梯会停在十六楼,似乎告诉他他的人生只能止步于此。 六年后的许言在电梯里缓缓下行,楼层指示灯刚好亮在了十六上。如果可以,他希望穿越六年的时光拍拍那个年轻人的肩膀。告诉他,之后会有很难熬的六年,非常难熬,比他能想象到的还要难熬,但他会撑下去,然后在倒数第二顶层拥有一间自己的办公室。然后他相信自己会继续撑下去,再用六年的时光去到顶层,他的人生总会以另一种方式实现。 总之六年前的许言正处在人生低谷期,做完一场不咸不淡的提案后,他靠在十六楼的电梯口等电梯。手机掏出来又放了回去,他实在不知道要怎么给学长作报告,对刚刚的提案,他心里没有任何底,让他凭心说,他也不觉得其中有任何亮点。学长很器重他,但这样一个项目,实在超出了他们工作室的能力。 “叮”电梯门开了,许言垂头走了进去。大概以后再也不会有机会来这里了吧。 电梯里还有一个人,是个女人,高跟鞋长风衣,这打扮在这大厦里并不出奇。只是她整个身子倚靠在角落里,头低低地垂着,许言闻到了很重的酒气。 下午三点,大厦电梯,喝醉酒的女人。故而许言多看了她一眼,却透过垂着的长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他心头一紧,试探着叫了声,“姜禾?” 女人闻声抬起了头,果然是姜禾。她花了两秒钟才将眼睛聚焦在了许言身上,又花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他是谁,然后勉强笑了一下,却显得脸色更是苍白,“好久不见呀,许言。” 几个字似乎已极费力气,姜禾靠在电梯上的身子滑了一下,许言赶快过去扶了一把,“你还好吗?” 姜禾点了点头,想挣开他的手站直却脱了力,身子又滑了一下,许言见状只好把她揽在怀里。 “叮”电梯到了一楼。在等电梯的人群涌了进来,许言揽着脚步虚浮的姜禾穿过人群走出去,传来不少好奇的目光。 也不知道姜禾是喝了多少,整个人已经快要没有意识了,靠在他怀里东倒西歪,许言不得不找了个角落停下,让她醒一醒力。 他从没见过姜禾这样的打扮,拢在长风衣里的她看起来更加的瘦小,头发也没有像学校里一样扎起来,许言抚了抚她的头发,轻声地叫着她的名字,似乎这样就能让她舒服一些。 许言很庆幸是自己遇到了她,他不敢想象这样醉酒的她要怎样一个人回家。他突然想到了夏鸽,又想到前几天的一个晚上,他撞见了一个神似夏鸽的人和同性的亲吻。难道这就是你醉酒的原因吗?姜禾。 怀里,姜禾将头抬起来,一双眼睛还是醺醺的,“我好想吐……” 许言急忙揽着她走到大厦外面的花坛,可姜禾只是干呕几声,什么都没有吐出来,整个人却眼见着更加难受。 姜禾在花坛边上坐下,低着头将脸埋在了双手里,许言蹲下身子,努力去找她的眼睛,“很难受吗?” 姜禾点了点头,埋在手里的脸却突然哭了起来,大滴的眼泪流过手指的缝隙滴在了地面上,许言突然就想起了两年前。她的哭原来一贯是这样,低声呜咽着,似乎在强忍着不发出声音,许言只觉心疼,将她身子揽在了自己怀里,任她抱着自己痛哭起来。 后来等她哭停了,许言抱着她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车上,师傅回头问他去哪里,他看着已经趴在自己腿上睡过去,但还时不时抽噎两下的姜禾,头一热说了自己家的地址。 许言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在床上安抚好姜禾,她睡起来看着分外恬静,侧着身子将头枕在了两只手上,眉头微微地皱着,好像梦里也不得安生似的。许言摸摸她的头,看她眉头松开了一些。 手机震个不停,许言简单回了个消息,又给学长打电话报备提案的情况,回过头去看姜禾的时候,却发现她已经醒了,“是我吵醒你了吗?” 姜禾没回答,许言在姜禾旁边就地坐下,安静地看着她。 他总是觉得租的这个地方太小,除了床就是卫生间,所谓厨房不过在玄关半平米的空间。可现在,他觉得小点也很好,这样他有借口离她很近。 良久安静后,姜禾轻轻叫了声他,像是怕打扰到谁一样,“许言?” 许言也同她一样轻轻的嗯了声。 “许言?”隔了几秒,姜禾又叫了声。 “嗯。” “许言?” “嗯” 如果姜禾一直叫下去,许言也会一直嗯下去。 “许言,你不是要去美国留学吗?你为什么不去了?”终于,姜禾开口问他。 许言愣住了,好像,从来没有人问过,他以为没有人知道的,他那夭折的梦想。 他斟酌了一下,答道,“我要先赚钱养家。” “哦。”姜禾眼睛看向地板,许言就继续安静地看着她。 姜禾的眼睛终于抬起来对上了他,闷闷地说,“你要养井然对不对?” 许言摇了摇头,却没说他分手的事。 可另外有件事,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但看着姜禾的眼睛明亮亮地看着她,他突然想把自己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他试着用平静的语气说出来,但听起来声音还是带了丝颤抖,“我妈妈去世了,家里留了些债。” 姜禾嘴巴微张,却什么话都说不出。 许言试着嘴角扯个笑,但发现肌肉僵硬做不到。“我去给你倒杯水。”他借口站起了身子,刚转身却突然被拉住了,侧身低头,自己的小手指正被姜禾拉在手里。 “我有好多好多钱,我全都给你好不好。”姜禾轻声说,表情也一本正经的,像个小孩子把糖果都捧给最好的朋友。 许言就笑了,俯下身子摸摸她的头,“我不要你的钱,”他停顿,又蹲了下来趴在床边,离她更近,“我想要你……好好的。”不只这样,我想要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姜禾的眼睛就骨碌碌地转,小手指也被她捏在手里转来转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你还想去美国吗?”她终于开口问,“我带你去美国好不好?你可以在那里上学,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因为我……” “因为你有好多好多钱,”许言笑着打断她,“我知道了,你有好多钱。” “哦对了,你说你不要我的钱。”姜禾松开了他的手指,皱着眉好像在另想办法。 “可是我想让你自由开心,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姜禾什么办法都没想到,哭丧着脸,看着他认真的说。 许言就愣住了,他没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这样亲密的话。 “我很开心,你不用担心我。”他只能想到这样的话来安慰她。 可是姜禾一眼就识破了他的谎话,她摇摇头,“你一点都不开心,你在做你不喜欢的事。” 许言笑,“你怎么知道我在做什么,你怎么知道我不开心,我们都,好久没见了。” 上次见你是你在校园远远的一个背影。 “我就是知道。”姜禾小声争辩,“我听见你讲电话了。” 许言没说话,开心又能怎样呢,不开心又怎样呢。他又轻声问她,“那你开心吗?姜禾?” 他希望她斩钉截铁的说她开心,他又希望她没那么开心。 姜禾没回答,看起来表情呆呆的,他却紧张起来,这才发现如果她不开心的话,他只会更不开心。 良久,姜禾终于开口,声音很平静,说出来的话却让他心头一震。 “许言,我要结婚了。” 房间里的空气随着这句话凝结了,有什么东西在许言心底慢慢瓦解,直到变成一趟流河将他淹没,他奋力挣扎起来,没忍住还是开口问了她,声音颤抖,“是和夏鸽?” 姜禾没点头,也没否认。 “那你爱他吗?”许言感觉自己并不死心, 似乎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似的,姜禾皱了皱眉毛,又把脸埋进了手里,良久没有吭声。等许言拿开她的手的时候,才发现她已经睡着了,他一下下摸着她的头,似乎这样她才可以有个好梦。 见她睡熟了,许言脱下了她的风衣,给她盖上了被子。这才有空消化她刚刚说的话。 她竟然要结婚了。 自己不会再有机会拥有她了。 其实自己从未有过机会拥有她。 这个人就睡在他的旁边,他们此时的距离不过二十厘米,许言却觉得,其实他们一直只是相识而已。 放在手边的风衣口袋里,掉出来两样东西,一样是她的手机,另一样红的扎眼是个戒指盒。许言突然觉得手心冒汗,但他还是将两样东西拿了过来,打开戒指盒,里面是个钻戒,一看就价值不菲,和夏鸽的作派倒是很相衬。他斟酌了一下,还是将手机开了机,一条条短信随着开机涌了进来,全部是来自备注“小白鸽”。 “你在哪?”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你快回我吧,你再不回我我就死了。” 还有几个未接电话,来自备注叔叔。 看着手机屏幕上亮着的“小白鸽”的短信界面,许言就又想起那晚撞见的夏鸽和同性的亲吻,他没来得及告诉姜禾,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姜禾,你未婚夫出轨?又或许,今天姜禾这样难过,就是因为她知道了?许言心头一团乱麻。他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然后就想起一会姜禾醒了该饿了,家里没有什么吃的,他决定出去买点,顺便透透气。 其实他很快就买回来了,但房间里空空的,没了姜禾的身影。 许言将买来的粥搁在她睡过的床边,心内一派平静。突然想起两年前他告白后的第二天,她也是这样消失了。这很姜禾,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他突然看见地上有个什么红彤彤的,他走过去捡起来,是那个戒指盒,打开后里面静静躺着那枚戒指。 第16章 许言篇07-夏鸽 把醉酒的姜禾接到家里,得知她要结婚的第二天,趁有空的时候,许言回了趟学校。他不知道怎么联系姜禾,但夏鸽应当在学校,况且,他对夏鸽,有别的事要问。夏鸽那晚被他撞见的和同性接吻,还在他心里记得清清楚楚,不管怎么定义,这也是个明明白白的出轨。她的醉酒哭泣,他自然也猜测和夏鸽有关。 美术系教室里,夏鸽果然在,看到是许言来找,非常惊讶。当下便拉许言到了教学楼外偏僻的地方。 “那天晚上你看见的事情,你可不要和别人说呀。” 夏鸽还以为他找上来是为了这件事。许言把戒指盒在口袋里攥了攥,平静开口。“那你解释一下。” 夏鸽挠挠头,神色闪躲,“这有什么好解释的……就是就是……”他又来了底气,“这关你什么事!” “那姜禾知道吗?”看他一派不以为然,许言努力遏制住内心的怒气。 “她当然知道,”夏鸽不假思索的说,突觉失言,急忙找补,“不是,姜禾她……她……”她了半天却说不上半个字。 戒指盒在手心突然变得很烫,许言的手也突然变得很烫,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一个拳头已经挥上了夏鸽的脸。一定是昨晚一夜没睡的缘故,才会让他脑子如此的不清楚,如此轻易就失去了理智。 蓦地被揍了一拳,夏鸽坐在地上还没反应过来,“你……草……你他妈的打我干嘛?!老子知道你喜欢……” 许言蹲下去揪着夏鸽的衣领,眼睛盯着夏鸽仿佛可以喷出火,“我不知道姜禾为什么会喜欢你,但你如果真心喜欢她,就好好对她,” 许言将戒指盒摔在了夏鸽怀里,转头就走。夏鸽捧着戒指盒愣住了,但所幸并没有追上来。 为什么?为什么是夏鸽拥有姜禾呢?为什么他不能呢? 好了够了,他今天只是过来还东西的,他已经越线了。 他和姜禾本来就没有任何关系。 六年后许言开车平稳地行驶在高架上,这次聚会的地点选在了城西s大的旁边,他开车过去,快的话十几分钟就到了。但他一路向东,没有回头。 回想六年前,许言只觉世事苍茫。他曾反思过很多次他对姜禾的喜欢,连他都摸不到头脑的动心,连他都惊诧不已的念念不忘。 最早他以为姜禾也喜欢他,可告白后姜禾和夏鸽在一起了; 后来他以为他还有机会,可姜禾说她要结婚了; 再后来,他们真的在一起了,那是他们毕业之后的事情,姜禾陪了他一周,从此人间消失杳无音讯。 所有这些,像部名字为姜禾的悬疑电影,让他永远保持好奇心,带着求知欲猜解她的生活,一不留神就满怀爱意。 但还好,有些答案任凭你怎么寻找和发问都是无言,而只会在一个合适的时机主动彰显。那个时刻在一年前来临。 2019年夏天,许言又见过夏鸽一次,在一个建筑师的集会上。没想到夏鸽美术出身在行业里兜兜转转做了室内设计,也算上是半个同行了。 集会结束后,更没想到夏鸽主动约他去喝酒,也是这样开车一路向东行驶颇久,夏鸽带他进了一间开在城郊的酒吧,酒吧有个颇有意味的名字,“南九里”。 进酒吧时已近午夜,许言在集会结束的小酒会上本就被灌的有些微醺,走进这样灯色昏暗的酒吧里,神思也更消沉起来。夏鸽倒是熟门熟路,一路引他坐上了最里面的卡座,酒保显然很熟悉他了,未经询问便端上了他的酒,再问许言要喝什么时,被夏鸽拒了。 “他今天要消化的信息有点多,你就给他上可乐吧。” 许言皱皱眉,消化信息? 夏鸽反倒不紧不慢,自顾自饮了一口,环顾了一下酒吧,开口道,“这里是姜禾最喜欢的地方,一百次喝醉里边,她有九十九次都是在这喝的。” 许言喝了一口冰可乐,醺然的感觉在听到姜禾这个名字时褪去了一大半。好的,消化信息。 夏鸽继续说,“你是不是对她有很多问题来着?比方说,她在哪?” 这个问题在毕业姜禾消失之后他就问过所有人了,包括夏鸽,但当时他拒绝回答。不过后来,他无意中亲自碰到过姜禾一次,许言回答他,“姜禾在美国。” 夏鸽很惊讶,“你怎么知道?” 记忆被唤醒,许言心底有某种情绪涌了上来,他抿抿嘴,才缓缓开口,“去年,我出差去美国,在酒店大堂,看见她了,”他停顿下,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把后半句话说出口,“她抱着个孩子,我没去打招呼。” “啊,你说尼克啊!”夏鸽了然地接上话。 “我还以为是你和她的孩子。”许言说,后半句他隐在心里没有说,甚至是我的孩子。 “我怎么可能生孩子?”夏鸽连连摆手,“我和姜禾是纯粹的革命友谊,革命友谊诞生啥也不会诞生个孩子。” 许言有些困惑,“我以为你们结婚了。” 夏鸽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唉,我纯粹就是个被拉出来挡枪的。”看着许言更困惑了,夏鸽补了句,“这个我一会再跟你解释,总之我和姜禾是清清白白。” “那你说的尼克……” “尼克是姜禾和老杜收养的孩子。” “老杜?”许言感到越来越多的谜团。 “哎呀你先别打岔,”夏鸽说,“这个我一件件给你解释……” “那你和姜禾一直有联系?”许言努力平静着问。 “有啊有啊,我去年圣诞就是去她家过的。”夏鸽回,没注意这回答让许言心头又郁结了一口气。 夏鸽酒喝得很快,此时已略有些摇头晃脑,他故作玄虚的接着说,“其实我和你说这些呀,也不知道应不应该,主要吧,我也知道你这几年怎么过的,你当年毕业的时候问我姜禾去哪了,实在也不是我不想说,是姜禾特意嘱咐我不能告诉你,这你要体谅我。你不是还打过我两次么,就算扯平了吧。” “两次?”许言只记得一次,在教学楼外对他挥了拳头。 “对呀,不还有一次篮球比赛你输了还揍我来着,我尼玛就一个上场凑数的,你揍我干嘛,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么。” 这倒是段尘封已久的回忆,许言突然也想了起来,当时是一直看他不顺眼来着,他笑笑说,“我这辈子只打过这两次人。” “哎,那我们还真是有缘分,我这辈子就只被揍过这两次!”夏鸽拍拍他肩膀,又补充一句,“当然被姜禾揍那不算。” 许言突然感觉和夏鸽的关系近了些,但关于姜禾的谜团却一直横在他心头,让他不得安生,只想听夏鸽快快讲完,但看他的架势,却又不好去催,只好耐着性子听他絮叨。 “说起姜禾呀,其实我们很小就认识了,后来他爸妈去外地工作的原因,中间分开了一段时间,”夏鸽摸着下巴,玩味的说,“我们也算的上是红颜知己,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了,要不是我中间被掰弯了,没准就是一段天造地设,佳偶天成……” 许言揉揉脑袋,觉得头疼。但猛然意识到他说“被掰弯”,正要开口问却被夏鸽打断。 “啊对了,我突然想起个事,”夏鸽从成语词典回到人间,他突然凑近了许言,“这个事,姜禾打死都不说,我只能问你了。” 许言突觉不妙,往后靠了靠,离夏鸽远点。 夏鸽又往前挪了挪,那张贱兮兮的脸凑了上来,“那什么,姜禾去美国之前,消失了一礼拜,她当时和你在一起对不对?” “呃……” “她是不是还把你给睡了?” “……” “……” “那你先告诉我姜禾的事,我再回答你。” “……” “……” 那晚,许言和夏鸽在南九里待了很久,出门的时候,天刚蒙蒙亮,他将喝醉的夏鸽送上出租车,点了根烟在街上静静地走。他想着很多事,又好像什么都没想,他勉强从这万千思绪里择出一条清晰的,是初见她时,她在台上咧嘴笑,“建筑系姜禾,孟姜女的姜,锄禾日当午的禾”。他一向觉得这是个好名字,是他听过最好的名字,可他一直没能有太多的机会叫他。 初见她的自己也绝想不到,此后近十年,他都会同这个女孩子牵扯在一起。 啊,十年了,竟然已有近十年了,他花了一年的时间察觉自己喜欢她,花了三年的时间知道自己爱她,花了五年的时间发现自己放不下她。人生有几个十年,他最重要的这十年,满满当当都是姜禾。 许言在路边随便捡了个地方坐下,这城市此时清清静静,只听见远处环卫工人清扫地面刷刷的声响。远处天际正在缓缓亮起来。 他慢慢想着夏鸽今晚和他说的所有的事情,原来姜禾,她的人生是这样的模样。 许言吐出一口烟,烟气袅绕飘上天空倏忽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名人名言抄录一下:好奇心也是爱情的种种伪装之一。出自《霍乱时期的爱情》 第17章 夏鸽篇01-姜禾的年少 姜禾从未说过谎话。比如她住过高脚屋。 2002年,10岁的姜禾跟着父母来到中国的最南边,姜爸是其时为数不多研究南方民居的人,比起建筑师,更像个历史学家,于是姜禾作别了最亲爱的朋友小白鸽,洒着不断绝的热泪来到了陌生的南方土地。 用小白鸽的话来说,姜禾与他作别的头一天晚上,刚从矮脚树上把他推下去摔断了他的胳膊,所谓亲爱大抵如此。故而他拗气没有去送她,可又蹬着小短腿跑到了窗户边上,端着打了石膏的胳膊看姜禾坐小汽车离开,心里画圈圈诅咒她被食人族吃掉。 姜禾从未说过谎话。比如她很有钱。 她从13岁就很有钱了,那一年她成了孤儿,继承了父母的所有遗产。 那年姜爸研究颇有所得,带妻女回了故土,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拜访他的老师,建筑界泰斗杜老。杜老的儿子其后也颇有所成,可谓是虎父无犬子。他儿子叫杜嘉风。 但人所不知的是杜老本有个女儿,杜嘉琪。比姜禾大三岁。 姜禾从未说过谎话。比如她爱喝可乐。 但她小的时候爱喝雪碧。 姜爸拜访杜老时,杜妈妈亲自设宴祝贺他三年所得。杜妈妈一向喜欢姜禾,做饭时也要她打下手擀饺子皮。姜禾吵着要喝雪碧,于是姜爸开车带着姜妈出了门,临了嘉琪也跟了去说要买作业练习册。 这本是欢欢喜喜,可包好的饺子搁在桌上等了两个小时,一锅水烧得沸了又停,停了又沸,等到的是交警的一通电话。 后来在停尸间看见三个人的时候,姜禾不知怎的满鼻子都是雪碧那股甜甜的味道,她觉得眼睛发干,却并不能流出泪来,她仰头平静地问哭作一团的杜爸杜妈,“你们闻见雪碧味了吗?” 没有人回答他。一旁24岁的杜嘉风捂住了她的眼睛,把她揽在了怀里。 可13岁的姜禾满鼻腔还是雪碧那股甜腻腻的味道,她吸了吸鼻子,预料到自己的前半生就此结束了。 夏鸽和姜禾重逢是在第二年,在那之前,夏鸽已听闻了她的遭遇,想着她可能会因此性情大变,兴许会沉默寡言分外消沉,又想起小时候她老是和自己抢游戏机玩,夏鸽就特意拿出所有的零花钱买了自己都不舍得买的最新款游戏机。 可他自己还没找好借口去杜家找她,她却主动找到了自己。 那天是新学期开学,他正在教室里奋笔疾书地抄作业,突然有人敲了敲他的桌子,“夏鸽,门口有人找。” 夏鸽抬头,正想看看是谁这么不识新学期第一天之时务时,却愣住了。 饶是三年没见,夏鸽还是一眼认出了那是姜禾,个子比四年前长高了许多,但整个人还是看着小小的,从前一头乱糟糟的短发变成了这所学校最常见的那种学生头,妥帖地绕一圈在熟悉的那张脸上,显得她整个人温和了许多。顿时一泡热泪窝上了夏鸽的眼眶,转而想起游戏机在家里没带过来,这可怎么办。 十分钟后,夏鸽的那泡泪就憋了回去。 姜禾嗦着刚勒令他买的苹果味棒棒糖,口袋里还揣着巧克力和干脆面,嘴里叽里呱啦说个不停,“我本来想和你分到一个班的,但杜妈妈说你这个班是普通班,我要上还是要上最好的,所以我去了珍珠班。小白鸽你怎么还是这么笨啊,还有就是你长得越来越白了,你以后就是典型的小白脸,我应该叫你白白鸽,如果你再变白我就叫你白白白鸽……” “我这是天生的,我妈妈就很白。”夏鸽不服气地回嘴。 姜禾认真想了想,说,“好像是呀,可是女孩子长得白就很好看,男孩子白就是小白脸,长大了不会有人喜欢你的。” “谁说的,我们班好几个女生追过我的,还给我写情书!”夏鸽气鼓鼓地说。 “哼,那我看她们一定是眼睛有问题,要么就是她们长得不好看,或者长得很黑,所以才会嫉妒你白!”姜禾觉得自己一番推理很有道理。 脑子不太好的夏鸽就真的认真思索起这个问题来了。他收到过两次情书,韩梅梅好像是有点黑,张丽丽黑吗?好像不太黑啊。 所以那晚回家后,夏妈妈要他多关心安慰姜禾时,夏鸽很不以为然,她明明什么事都没有嘛,他又暗搓搓决定要把游戏机留下来不送给姜禾了。 但吃晚饭时,他还是在餐桌上问了一句,“为什么姜禾爸妈去世了是杜伯伯在养她呢?”比如像他,如果爸妈不在他就还有亲爱的爷爷奶奶,还有小姑,还有小姨。 夏妈妈显然也不知道答案,目光看向了夏爸爸。 夏爸爸就搁下了碗筷,叹了口气才娓娓道来,语气尽量平静,跳过了一些他觉得对夏鸽不太好的内容。 但夏鸽还是听懂了,原来姜爸姜妈那边亲戚关系都比较淡薄,姜爸这几年搞科研没有留下什么钱,也没有什么房子车子。姜禾先是被送到了外公外婆那边,又到了舅舅家,再推到了姑姑家,总之是没有一家想养。杜家刚失去女儿,就做了好人,收养过来了。 夏鸽挥着拳头为好朋友义愤填膺,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亲戚呢。夏家远近亲戚都和睦亲近,他自然想象不到这样的事情。 灯下,夏妈妈擦了擦眼角的泪,叹了句可怜的孩子,再次叮嘱夏鸽要好好关心姜禾。 夏鸽这次重重地点头,又想到姜禾白日里的欢笑,她该是心里有多么的苦才会在最亲爱的朋友面前强作欢颜呀,他竟然还想私藏给好朋友的礼物,真是自私透顶薄情少义一毛不拔! 于是第二天夏鸽兴冲冲地揣上了游戏机去学校,结果刚下早自习还没来得及拿给姜禾看,就被班主任没收了。 姜禾只好拿出昨天的一袋干脆面安慰他。夏鸽大口嚼着干脆面,终于想起妈妈的嘱托,从对班主任的大骂中回过神来关心姜禾。 “我爸说你家里人不要你杜家才收养你的,姜禾你放心,谁不要你我都不会不要你,如果杜家不想养你了,你和我说,我养你!”豪情壮志说完,夏鸽反应过来自己才十三岁,转而补充一句,“我让我爸妈养你!” 姜禾就愣住了,抢过来夏鸽嘴里的干脆面就走,半道想起这干脆面还是夏鸽买的,直接丢进了垃圾桶。 可见夏鸽其实从小就不太会安慰人,他的安慰委实有些太直白了,太直白有时候会很伤人。 后面姜禾连着三天没和他说话,还是他用十袋干脆面才把她哄了回来,从此姜禾和他约法三章。 不许同情我!不许可怜我!不许买了零食不给我吃! 可见夏鸽虽然不会安慰人,哄人却很有一套。 可见姜禾后来长得又瘦又矮,夏鸽的零食功不可没。 第18章 夏鸽篇02-姜禾有好多好多钱 姜禾的富有夏鸽是到高中才知道的。 那时候夏鸽并不聪颖的天资终于变得更不聪颖,夏爸夏妈没少费心,可瞧着姜禾画画厉害,心想儿子在旁边没吃过猪肉也该见过猪跑了,终于放弃了他的学业转而让他走美术特长生的路子。 可见他们还是过于望子成龙,这猪肉和猪跑实在是两码事,于是夏鸽并不聪颖的天资在美术上也并没发挥出多高的水平来。要是他们能再耐心点细致观察,没准就能发现心爱的儿子在女人缘上有异于常人的天赋。整个年级千余人,不到一半的女生,可这里面竟然有九成都知道玉面小白鸽,九成里面又有七成和他关系不错,七成里面还有五成找个机会就要约他出去看电影,五成里面还有三成早餐和各种零食偷偷塞到他的课桌,可玉面小白鸽只有一个千万分之一,就是姜禾。于是这些早餐零食统统进了她的嘴。 夏爸夏妈要是愿意培养,夏鸽没准就能成为下一个情癫大圣。虽然他这个情癫大圣好像在别人身上并不是很管用,不然姜禾看上的那个篮球队小帅哥也该能被她拿下。 总之夏鸽的美术学习之路异常坎坷,夏妈又专门给他找了个极其严格的速成班老师,看他日日叫苦不迭,姜禾只好每天放学把他带到自己家,一边补他数学,一边教他素描。 姜禾的卧室里,两个人趴在床上画球体,杜妈妈巴着头瞅了好几眼,看着两个人的头也是越挨越近,虽然那只是姜禾为了方便敲夏鸽脑壳。但杜妈妈感觉不太对,于是一会过来送水果,一会过来倒牛奶,姜禾终于瞧出她的良苦用心,于是把房门大敞,没想到一会杜嘉风又被杜妈妈赶了进来,美其名曰辅导功课。 杜嘉风只好翘上二郎腿坐在姜禾书桌旁翻杂志,他在美国读研究生,最近刚回国度假。夏鸽其实并没怎么见过他,但听他倒是听了不少,如今见了真人,瞅着这大长腿翘着一晃一晃的,方知道姜禾说的他叔叔贼帅并没有骗人。 私底下,夏鸽问过姜禾为什么管杜伯母叫妈妈,管妈妈的儿子却叫叔叔不叫哥哥呢,搞得他也要管杜嘉风叫叔叔。 姜禾的回答是,首先杜妈妈是杜妈妈不是妈妈,其次杜嘉风说他只有一个妹妹,就是去世的嘉琪。 但这厢夏鸽还是没话找话开了口,问无聊到开始翻物理书的杜嘉风,“你不觉得姜禾叫你叔叔叫老了吗?” 姜禾扶额,觉得头疼。 杜嘉风抬头,扫了眼夏鸽,又继续不紧不慢地翻起书来,“她爸爸在世的时候,我叫师哥,她不叫我叔叔叫什么?” 夏鸽就一本正经地对姜禾说,“那我觉得你不应该叫杜妈妈,你应该叫杜奶奶。” “杜奶奶”正送饼干走到门口,闻言平地绊了一脚。突然开始忧心姜禾天天和夏鸽玩会不会被带坏脑子。 饼干显然比学习吸引人多了,杜妈妈一走,夏鸽就把画笔扔到一边拿起饼干往嘴巴塞,看剩下两人不为如此美味的饼干所动,问到,“你们怎么不吃呀。” 姜禾没回答,把整个饼干盘子递给了夏鸽,“好吃你就多吃点。” 夏鸽当下不再推让,吧唧吧唧吃了起来。 杜嘉风抬眼看了看姜禾,突然问道,“我妈还给你一周做一次这饼干啊?” 姜禾闷闷地嗯了一声。 夏鸽插嘴,“一周一次,你也太幸福了吧。” 姜禾没好气地呛他,“你试试连续不断吃三年。” 杜嘉风无奈道,“你干嘛不让我妈换个口味?” 夏鸽惊呆,“什么?你吃了三年,口味都不换的?”他妈连着做三周可乐鸡翅他就吃腻了。 姜禾撇撇嘴,也没回答,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翻杂志。末了将杂志罩到了脸上,声音从杂志底下传过来,听不太真切,“嘉琪就喜欢这个口味的。” 房间突然沉默了。杜嘉风在那里翻物理书的手顿了一下,将书合上扔到了一边,又捡起了另外一本,但显然他的心思绝不会在高中化学上。 姜禾躺床上将杂志抛上去又接住,再抛高点,再接住,眼睛却是放空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夏鸽脑子再不好使也察觉到了这气氛的微妙,只好尽量小小声地啃饼干,等到最后一块饼干吞下去,他率先打破了这沉默,因为他想出一招绝佳的方式帮助他最亲爱的朋友。 “那这样好了,以后杜妈妈再给你做了这饼干,你带到学校,我帮你吃!” “啪”姜禾接到了快要抛到房顶那么高的杂志,她转头看向夏鸽,扑哧一声笑了,点头说好。夏鸽笑嘻嘻的又去偷瞄了一眼杜嘉风,看他嘴角也弯起来了。 于是姜禾继续教夏鸽画圆柱,房间里回归到其乐融融间以姜禾敲夏鸽脑壳骂他笨的良好气氛。 可事实上,此计划实行了三个月便以夏鸽闻到这口味的饼干便想吐而告终,他最亲爱的朋友只好继续一个人承受这无法拒绝的关爱。 看着夏鸽在那里笨拙地把圆柱画成圆锥,杜嘉风突然想起来什么,开口道,“对了,小禾,爸爸让我和你说一声,明年你就成年了,到时候基金会转到你名下。” 夏鸽抓住一切可以偷懒的机会,杵在旁边比姜禾还兴奋,“基金?什么基金?” 姜禾又爆敲他的头,让他继续画,但嘴上还是回答了他,“就是我爸妈留给我的遗产。” “哎?你不是说钱都被你家亲戚瓜分完了吗?”夏鸽被敲头也无法阻止旺盛的好奇心。 “就是知识遗产你懂么?”姜禾含糊其辞,其实她自己也不太懂,只知道有钱花就好了。 杜嘉风看出来了,便耐心地解释给夏鸽,实则说给姜禾听,“师哥还是很厉害的,他当年对南方民居的研究到现在还是行业翘楚,但文章和书都是在他过世后才发表,姜家人其实不太懂这一套,就没拿走。我爸当年就拿版权的钱成立了基金给小禾存着,师哥的研究后来还在国外拿了奖,这两年,又有再出版,所以基金里其实已经有了不少钱。” 杜嘉风又从姜禾的书架上翻出两本书,道,“就是这两本。”他随手翻了翻,书有翻阅的痕迹,但只停留在前半册,他抬头问姜禾,“你是不是都没看完?” 姜禾就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本来对建筑就不是特别感兴趣。” 夏鸽早就兴致勃勃地跳下床去看杜嘉风手里的书了,对姜爸的钦佩之情油然而生。听到姜禾的话,有些诧异,“哎?你不是想考s大的建筑系吗?” 姜禾就又沉默了。杜嘉风将两册书塞回书架,没忍住还是开了口,竟然有些恼,“嘉琪那时候才高一,她懂什么呀,s大建筑系也只是口头上说说。” 夏鸽瞬间明了。大抵这个s大建筑系,不是姜禾的梦想,而是过世的杜家正牌女儿杜嘉琪的梦想…… 杜嘉风接着说,语气缓下来,有些语重心长,“我已经换了专业在读建筑了,你不用因为我爸就勉强自己去学,”说完又补充一句,“你这样我怎么安心?” 姜禾有些不好意思,小声嘟囔道,“其实我也不讨厌建筑啦” 杜嘉风还想再说,适时的有脚步声响起,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住了口。杜妈妈出现在了门口,脸上是一贯和蔼的笑,“你们饼干什么的都吃完了吗?我来收拾,没打扰到你们吧?” “没有没有,您做的饼干特别好吃!”夏鸽跳过去挽住杜妈妈的胳膊,献媚道,“我太羡慕姜禾了,我妈什么都不会做,昨晚做的面条都坨了……她还不让我和我爸说,逼着我们吃下去了……” 姜禾也从床上起来帮杜妈妈收拾盘子杯子,杜嘉风看了一眼姜禾,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走出了房门。 等到杜妈妈收拾好也出去了,房间里就只剩下夏鸽和姜禾两个人。 看姜禾又躺回到床上,将杂志罩住了脸,夏鸽暗忖这寄人篱下的日子恐怕也不是特别好过。 半晌,姜禾把杂志扔到了一边,又换了本画册翻了起来。看她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夏鸽终于有机会问他憋了好久的话,“话说……” “嗯?” “你的基金……有多少钱呀?”夏鸽一脸谄笑凑了过去。 姜禾瞥了他一眼,慢悠悠的说,“确切数字其实我也不清楚……“ “不用确切的数字,大概的就行!”夏鸽急于想知道他最亲爱的朋友能不能让他傍富婆。 姜禾想了想,在那边掰手指,“七七八八算起来,再加上这两年杜爸爸有帮忙在打理,好像升值了一些,大约有……小几十万吧。” 夏鸽整张嘴长成了O型,几十万,他要有这钱立马搬出家去住,再也不受他爸他妈的气了。他抱住姜禾的手臂一顿猛摇,“我爱你!姜禾!我爱你!” 杜妈妈的脚步声又响起来了,小禾课业这么忙,还是把夏鸽扔给杜嘉风去补课吧…… 第19章 夏鸽篇03-我这一年实在是过得十分起伏 可事实上,等姜禾高中毕业,拿到专属自己的那支基金后,才知道这钱比她想象中还要多许多,不得不对杜爸爸的理财能力竖起了大拇指。 杜妈妈就撮合姜禾毕业旅行去美国找杜嘉风,原本夏鸽也腆着脸要来,可他不出所料的高考落榜了,被夏爸夏妈拘在家里天天画他姥姥。 于是此趟美国之行夏鸽没能跟着去。姜禾临行之前,夏鸽溜出来找她,说是践行,实则把代购清单亲手交到她手上。自然,代价是要请姜禾吃饭。姜禾非常不客气的选了个人均六百八的餐厅。 坐在临江二十层的大玻璃窗旁,夏鸽觉得肉疼,提醒自己吃完饭一定要在代购清单上多加几笔。 今天的姜禾看起来倒是有心事的样子,拿勺子柄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敲着桌子,对一桌子美食难得的没有很大兴趣。夏鸽想着心事可以再听美食不能浪费,主要钱不能白花,就哼哧哼哧往嘴里塞龙虾,也没开口问。 对面姜禾先开了口,“你猜杜妈妈往我包里装了什么?” 夏鸽嘴巴里塞的满满的,摇摇头,表示猜不到。 姜禾就凑近了点,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生怕他听不清,“避—孕—套—” 一口龙虾塞在夏鸽嗓子眼里上不来也下不去,趁他喷出来之前,姜禾赶快给他递了杯水。 龙虾顺到一半,夏鸽就急忙开口,“想不到老太太还好这口,竟然要你投奔美国白人的怀抱?” 头上挨了个爆栗,对面姜禾咬着牙说,“你瞎说什么呀?” 夏鸽揉揉脑袋,“那不然是干嘛?” 姜禾表情就有些愁苦,答道,“是我叔叔啦!” “啊?”夏鸽没反应过来。 姜禾翻了个白眼,叹了口气,说,“杜妈妈一直想让我嫁给杜嘉风来着。” 今晚龙虾是和夏鸽过不去了,第二口刚放到嘴里又被呛了个结结实实,姜禾敲他的手停在半空,夏鸽抢先喝了一大口水吞下去了。 “什么?杜嘉风??桥豆麻袋,纳尼?wtf?”八国表示惊叹的词汇连起来也无法表现夏鸽此时的惊讶惊吓和惊恐。 “我就知道你会是这个反应。”姜禾苦笑,“我刚听到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其实之前杜妈妈也和我说过,但我都以为是开玩笑来着,哪想到是认真的。” 夏鸽也有些无语,“杜嘉风今年也快三十了,他妈想催婚我能理解,但催到你十八岁的大姑娘头上,就有点颠覆我的世界观了。” 姜禾脑袋都快垂到桌子底下了,长长的叹了口气。 “那这几年,杜嘉风就没带回什么女朋友见家长?”夏鸽问。 其实这话问的有些私心,坦白讲他也挺想知道杜嘉风的恋爱生活的。 姜禾把脸从三千万愁丝里面略略抬起来些,回想了一下杜嘉风的女朋友经历,“有呀!但杜妈妈都不满意,一开始杜嘉风带回过一大胸脯大屁股的洋美眉,饭没吃完就被杜妈妈赶出去了。头两年带回一abc,那叫一个盘靓条顺,这个好一些,在家住了两天才被赶出去。” “那敢情老太太就看上你了呗,”夏鸽啧啧嘴,实在没看出来姜禾哪里像个贤妻良母,“那你要和老太太说呀,强扭的瓜不甜。” “我说了,”姜禾无奈道,“我说我就把他当哥哥,你猜杜妈妈说什么?她说哥哥比丈夫靠得住,感情可以再培养,然后就把套套塞给我让我试试看。” 夏鸽努力想象了一下老太太说这话的样子,不免打了个哆嗦,“我真不知道该说你家老太太保守还是开放。” 姜禾这口气就叹得更长了。 夏鸽思索了一下,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不过杜嘉风长得还是很帅的,个子又高人又聪明,睡他你也不吃亏。” 显然这并没成功安慰到姜禾,因为她翻了个白眼,呛声道,“要睡你自己睡去!” 夏鸽暗忖,那也不是不可以。 于是此次姜禾的美国之行,夏鸽对她的每日问候变成了“今天你睡了没?” 如此问候一个星期,夏鸽的手机被没收了。他姥姥作为每日模特也不胜其烦,夏鸽不得不转而天天画他姥爷,好在他姥爷的每日爱好是打瞌睡,不像他姥姥,踢键子的英姿一度难倒了他。 但作为最亲爱的朋友,夏鸽依旧每日以脑电波发送至千万里之外问候姜禾,“今天你睡了没?”大概太平洋的风浪太大,他没能收到姜禾的脑电波回答。 姜禾从美国回来的时候,夏鸽刚被他妈送进一个著名的美术生集中营没能见到她,等一个月的抽筋剥皮结束,姜禾大学已经开学军训。夏鸽只能爱抚着姜禾留给他的一样没少的代购物品怀念她,可没两天,姜禾主动过来了。 夏鸽脚蹬着姜禾带给他的最新限量款球鞋,嘴上不忘揶揄她,“姜禾你这不行呀,你怎么能从军训上临阵脱逃呢,你这样还怎么做社会主义的接班人,一点吃苦耐劳的精神都没有。” 其时他们两个骑单车遛马路,正遛到城郊一个废弃水库那。水库早几年还是城市的备用水库,如今已然被淘汰,杂草丛生,显得野性而曼妙。 姜禾早就掏出了画笔找了个角度坐下写生,听闻夏鸽的话,头都没从线稿上抬起来。“我看你是不是嫌你球鞋太干净了,我画上几笔应该会更好看。” 夏鸽怕怕地离姜禾远了几米,从地上捡了石头子打水漂,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姜禾聊着天。 “姜禾我觉得你还挺厉害的,说考s大建筑系就考上了,我那天问我集中营的同学才知道,s大建筑系比美术系难考多了。” 姜禾画笔不停,“那我和你换换呗,你读建筑,我读美术。” “算了算了,建筑太难了,还是画画好玩一些。”夏鸽嘿嘿道。 姜禾没再说话,夏鸽回头时,却看见她正望着水库发呆。 “怎么了?”夏鸽问。 “你不是问我军训为什么没去吗?”姜禾咬着笔,表情难得一见的有些严肃,“我们刚开学,杜爸爸就带我和系主任吃饭了。” “这不挺好的么,他们大人就爱搞这一套,估计想让他们关照一下你呗。”夏鸽不以为然。 “反正吃饭的时候,看系主任那样子,早就听说过我了。我就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 姜禾认真想了想,道,“我担心他们知道我是杜爸爸的女儿才让我进建筑系的。” 夏鸽理解了一下,“你那意思就是裙带关系呗。” 姜禾点头,“你知道,我最讨厌这种事了。而且饭局上一提起来我们要军训,系主任直接就说,”姜禾模仿起当时系主任谄媚的语气,“那姜禾就不要军训啦,我和教官说一声就可以了。哼,一副巴结杜爸爸的样子,真让人恶心!” 夏鸽知道姜禾一向最讨厌被差别对待,对她表示理解,想了想,安慰她道,“不过你成绩本来不就挺好的吗,考上s大建筑系也很正常呀。而且军训咱们高中不是也训过么,少训一次没什么差别。” 姜禾也知道这种事情很难细究,叹了口气,没说话,拿笔在画纸边角上敲出无数个小黑点点。 夏鸽想了想,又说道,“其实我觉得你可以和杜爸爸说,让他以后不要这样了。” 姜禾摇摇头,闷闷地说,“这种事情,我怎么开口嘛。杜爸爸也是好心。” 夏鸽就想起姜禾到现在还在每周吃着杜妈妈做给她的一成不变的饼干,怕是劝不动她,就没再开口。想到饼干事件,就想到了另一件大事。夏鸽急忙把手里的石子都扔掉,两三步跑到姜禾身边找了个干净地方坐下。 姜禾提防地看着他那副贱兮兮的表情,“干嘛?” “睡了没睡了没?”夏鸽挑眉问道。 姜禾更提防地离远了点,“什么睡了没呀?” “就就就……就你和杜嘉风睡了没呀?” “睡你妈。”姜禾没好气的回,躲开了他的眼睛,又把注意力放到了画纸上。 夏鸽摸摸鼻子,感觉有点委屈,“没睡就没睡呗,你骂我干嘛。” 姜禾沉默了一会,笔刷刷画了两下什么都没画出来,她叹了口气,“杜嘉风说他是gay。” 夏鸽没听清楚,“什么?” 姜禾啪地把画笔搁到了画纸板上,看着夏鸽一字一顿地说,“杜嘉风说他是gay!” 夏鸽这回是惊讶,“什么?!” 姜禾就又换上了那副人生惨淡的表情,“他和我说的时候我还以为在开玩笑,然后他就给我介绍了他的男朋友和前男友,还有前前男友!”她又转头去质问夏鸽,“你看他像gay吗?我觉得他挺直的呀,他是不是在骗我?啊?” 夏鸽摸摸鼻子躲开了她的质问三连,“那也不是所有的gay都在脸上写着我是弯的嘛。” 姜禾望着天空叹气,“我觉得我这一年实在是过得十分起伏。” 她没看见旁边夏鸽偷偷弯起了嘴角。 第20章 夏鸽篇04-小白鸽动了心 夏鸽第一次听到许言这个名字是在第二年夏天,历经千辛万苦他终于考上了s大美术系,夏爸夏妈也算扬眉吐气,特意拨款让她随姜禾同飞美国去度过暑假。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可谓是万无聊赖,夏鸽考学这一年干巴巴得很,所以两个人一直在聊姜禾的大一生活,许言这个名字以一个厉害人物的形象屡次出现。 在一个夏鸽困极而姜禾还是自顾自说个不停的时刻,姜禾又提到了这个人,“其实s大建筑系吹得那么厉害,我看我们系里真正热爱建筑的也没几个,看来看去,也就许言还可以。” 夏鸽没好气地打断了她,“许言许言许言,你说了几遍了,你是不是喜欢人家呀?” 姜禾愣了一下,一个爆栗又敲上夏鸽的头,“说什么呢你,我说的是井然喜欢他!” “井然又是谁呀?”夏鸽不耐烦地说,拿毯子蒙住头,只想快点结束谈话。 姜禾却没再敲他,声音隔着毯子听起来竟然有点酸酸的,“就是我们系最漂亮的那个女生呀……”又急忙给自己找补,“我这是在挖掘我们建筑系的人才好吗?没准后面杜爸爸或者杜嘉风会需要呢……“ 夏鸽蜷在座椅里睡着了,终于听不见她后面的絮叨了。 后面夏鸽没再在意,但回想起来,确实姜禾没再提过许言。到了美国杜嘉风问她大学生活怎么样时,她也有意无意地,避开了这个名字。 说到杜嘉风。夏鸽此行的目的可并不在自由女神像。 杜嘉风来机场接他们的时候是一个人,夏鸽安心了些; 到了他的公寓也是一个人住,夏鸽又安心了些; 晚上吃饭姜禾问他上次的男朋友马克去哪了,他说早就分手了,现在在享受空窗期,夏鸽彻底安心了。 要谢还是要谢杜妈妈。 连姜禾初中的时候都给校草送过水,可夏鸽活了十□□年,春心稳稳当当一次都还没动过,一度让他十分担心自己得了什么绝情灭欲的神仙病来着。等到杜妈妈嫌他和姜禾交往过密,把他扔给杜嘉风去补习的时候,有天晚上杜嘉风被他蠢到手里还拿着笔纸,就倒床上睡着了,他一脸抱疚地看着杜嘉风的睡颜,他娘的春心竟然荡漾了,觉得这小伙贼拉帅,特别想过去摸摸他的手,还有他的眼睛,手伸过去停在半空中时,他小白鸽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之前春心未动八成是他找错了方向。 这事他连姜禾都没告诉,因为他自己都摸不准这是怎么个路数。可飞机一落地,他突然发现自己比美术联考时还要紧张,大气不敢喘发型不敢乱地跟着姜禾出了接机口,见到杜嘉风的那一瞬间,他所有的疑惑和不安就都没了,还他娘的很矫情的想起了一首诗,“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他玉面小白鸽算是栽了。 当然姜禾对此一无所知,她只发现一向话唠的小白鸽怎么变安静了,还时不时在那里傻乐,想着可能是他倒时差把脑子倒得更傻了。 显然姜禾倒时差倒的脑子也并没有多么灵光,晚上安排睡处的时候,直接按照性别分了类。小白鸽就乐呵呵地跑去和杜嘉风睡了。 后面夏鸽问姜禾她到底是什么时候有所察觉的,姜禾说是一周以后的周末。 趁着杜嘉风没什么事,一行人开车来了海边。沙滩上人头攒动,露出来的比遮住的多,很是让人饱眼福。尤其看到遮阳伞底下有金发美女翻过身子竟然是正面□□,姜禾非常没有节操地指给夏鸽看,夏鸽竟然毫不感兴趣。于是她有了第一个微弱的察觉。 杜嘉风先下了水,扒得精光的上身因为常年健身而颇赏心悦目,姜禾在欣赏的时候,发现身边夏鸽看的也是杜嘉风,竟然还面色含笑?于是她有了第二个稍微没那么微弱的察觉。 然后她和夏鸽两个懒骨头在沙滩上喝橙汁晒太阳。晒到第二杯橙汁时,夏鸽非常豪爽地给姜禾买了单,还点了杯马提尼送给她,然后在姜禾嘬马提尼嘬得正爽时,夏鸽突然悠悠开了口,“姜禾你到现在还没谈过恋爱吧?” 姜禾动都没动,软乎乎地嗯了声,很是慵懒。 夏鸽就数落她,“你这实在是有些未经世事懵懂无知初生牛犊……”他隐约觉得第三个成语用错了,想了一会没想到什么替代的,才补充一句,“实在是有些让我丢脸。” 姜禾把太阳眼镜往下拉了拉,一双眼睛惬意地半眯着看他,嘴里把吸管吐了出来,然后缓缓吐出几个字,“关你屁事?”然后就又把太阳眼镜推上去了。 夏鸽顾不上顶嘴,他眼珠子骨碌碌转着,难得聪明一回,拐着弯地铺垫着自己想说的话,“唉,其实我的意思是,缺少人生阅历可能会让你对很多事情难以体会,难以理解。” “嗯,然后呢?”姜禾懒洋洋地回应他。 “就比如说我吧,我谈过几次恋爱你是知道的吧?” 姜禾手伸出来比了个二。 夏鸽点点头,“你一向很了解我。我初中谈过一次,高中谈过一次。哦不对,我去年在集中营也短暂地谈过一次,好像没和你说过。”那时候他为了测试自己到底是不是弯的,追了集中营最好看的妹子,处了一个月,发现他娘的他好像确实是个弯的。 “嗯,那就三次。”姜禾还是懒洋洋的。 夏鸽就拿捏了个很伤情的语调来,“但你不太了解我的是,虽然我恋爱经历很丰富,但我其实一次心都没动过。” 姜禾把太阳眼镜又拉了下来看着他,一副“你骗鬼呢”的表情。 夏鸽就把自己伤情的语调拿捏得再伤了些,道,“其实这很悲哀的对不对?我每次都追班上最漂亮的女生,虽然我一追就追到了,但我其实并不喜欢她们。” 姜禾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那我觉得还是你前女友们更悲哀。” 夏鸽没理他,继续往自己想说的话上靠,“其实我还挺羡慕杜嘉风的,他年纪轻轻就找到了自己爱的对象,们,然后就勇敢的去爱。” 姜禾在意的只有那个们字,她点点头,“他前任是挺多的。”想了想还是拍了拍夏鸽的肩膀,安慰他道,“少年,你也很年轻,你会遇到你喜欢的人的。” 夏鸽一副很受用的样子,换了个十万分温柔的语气接着说,“发现爱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所以遇到爱就要勇敢一些,就要好好抓住。你说对不对?” 姜禾点头,表情突然有些不太自然,好像想到了什么自己的事情,就又把太阳眼镜推上去了。 夏鸽显然没把姜禾的异样放在心上,他摸了摸姜禾的脑袋,语气颇温柔道,“姐妹,我就知道你会支持我的!” 没等姜禾表态,他就欢快地脱了衣服下水了。 大概阳光晒得太惬意,姜禾还想着自己的事情就在沙滩上睡着了。再等睡醒,夏鸽一番话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还是到了晚上,可能因为白天在沙滩上睡得太舒服,姜禾在床上翻来覆去得怎么都睡不着。 加州的夏晚,有海风从留了一条缝的窗户溜进来,吹在姜禾脸上舒舒服服的,她在这丝享受里突然就想起白天的事。 彼时她在沙滩上醒来,睁开眼睛正看到夏鸽在水里扎猛子,杜嘉风在他旁边帮忙调整姿势,两个人若有若无地碰碰胳膊,摸摸肩膀,时不时地夏鸽还贴到杜嘉风的脸上说悄悄话。她当时还觉得岁月静好,现在咂么着却有点不是滋味,又想到这几晚两个人同睡一个房间…… 适时地杜嘉风房间里有点两人的嬉笑声传来,姜禾后知后觉地拍了拍脑袋,“坏了,我最亲爱的朋友怕不是被我最亲爱的叔叔给掰弯了!” 她这第三个察觉可谓相当迟钝但好在精准。 于是等这一个月的旅行结束,姜禾电灯泡当得心满意足不能再足。唯一美中不足就是她被晒黑了两个度,而小白鸽依旧很白。 原定是杜嘉风和他们一起回去,他课业已经结束,此趟算是彻底回国,可临出行毕业项目突然出了些问题,他不得不在美国再待一段时间,把收尾工作做好。 登机口,姜禾嚼着口香糖看两个人依依惜别,她站远了些,然后又站远了些,然后远远地看着两个人点了点头,嗯,这幅场景确实是美如画。临了,她亲爱的叔叔终于想起了她,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脑袋,嘱咐她多喝牛奶多敷面膜。姜禾嘴角抽了抽,问夏鸽,“我我我我有那么黑么?” 夏鸽还沉浸在离别伤感里面,于是他伤感地点了点头,直言不讳斩钉截铁道,“有。”还生怕她理解得不够透彻,指了指旁边一看就是东南亚来的小姐姐,“看到她没?你现在比她更像她同胞。” 姜禾拿着行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登机口。 第21章 夏鸽篇05-那次写生 在夏鸽跑题跑到他和杜嘉风的爱情,以及他们如何度过刚一热恋就异国的艰难岁月时,许言刹住车把他拽了回来,表示爱情很美但我不在乎,凌晨两点了已经,你还没上大学。 夏鸽摸了摸下巴,“那我就从第一次见到你开始说吧。” 时间来到了夏鸽刚入学s大的秋天,大一美术系和大二建筑系一起去w市写生。在火车上,他终于看见了姜禾提过许多次的许言,嗯,高高瘦瘦棱角分明,是姜禾喜欢的类型。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却被姜禾敲了脑壳。 姜禾凑近他,避开了身边打牌的同学低声道,“你看个鬼啦!” 夏鸽就坏笑,“长得还不错。” 头上顿时又挨了一个爆栗,“看他身边的那个女孩子没,就是井然,喜欢他好久了,正准备展开追求。” 夏鸽又偷偷回头看了一眼,深秋了还穿裙子,他不由得哆嗦了一下,然后跟姜禾说,“是比你好看多了。” 姜禾白他一眼,就招呼身边的人开局打牌了。 许言又打断了夏鸽,“我想知道,写生那回,有天你们两个都不见了,是怎么回事?” 夏鸽回想了一下,“啊,那次呀,杜嘉风他爸出事了。” 还要从头一天晚上说起。夏鸽依稀记得他起哄要联谊,就在大堂并了桌子招呼大家一起吃喝玩乐。喝到一半,正开心的时候,他手机突然铃声大作,打开一看,是杜嘉风。 夏鸽心里就像吃了蜜一样甜,说好只呆一个月,可这都快11月了,杜嘉风还没从美国回来,这两天俩人正在闹别扭,谁也不搭理谁。他寻思杜嘉风终于肯打电话给他了,看来是想主动和好,不错不错,他勉强可以原谅他。 他就走到一边接了电话,声音软软地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却是杜嘉风焦急的声音,“姜禾呢?” 夏鸽被问愣了,瞅了眼邻桌,却没看见姜禾的身影,就没好气地回杜嘉风,“没看见!” 杜嘉风似乎在匆匆走路,声音在喘,“别闹!你快去找她,我爸住院了。” 夏鸽脑子轰了一下,急忙问,“怎么回事?”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家里阿姨说从楼梯上摔下来了,”杜嘉风尽量放缓声音,一步步指挥夏鸽,“你先去找姜禾,你们现在在w市是么,现在国内时间应该是,”他似乎看了下手表,“晚上11点,这个点应该没火车了,你包辆车,赶快回s市,我爸现在已经送去医院了,一会知道是哪家我再联系你。” 夏鸽抿着嘴嗯了声。 杜嘉风挂电话前,声音放柔了些,“小白鸽,不要急,我现在就回来。” 夏鸽就镇定了下来,按照杜嘉风说的去找姜禾,可院子楼上找遍了都找不见她的身影,打她手机也是关机,问了所有人都没看见。紧要关头他的脑子倒跟上了节奏,想着节约时间,就先去找了青旅老板,问到了包车司机的电话。 s市到w市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开车大概要4,5个小时,尤其现在又是半夜,打了好几个电话后,终于有司机愿意送他们,夏鸽心才安了些。 可姜禾还是找不到人,他只好蹲在她房间门口等她,狂打她电话却一直关机。 约到的司机已经到了楼下在等,夏鸽又急忙跑到楼下付了定金,安抚司机很快就可以出发。 再跑回楼上的时候,姜禾终于回来了,她正垂着个脑袋在床上愣神,见到他有些惊讶,“怎么了?” “你怎么不开手机?!” 姜禾对他的气急败坏有点摸不到头脑。 夏鸽拉着她就往外走,火速地给他解释现在的情况,“杜爸爸从楼梯上摔下来了,现在在送往医院,我已经叫了辆车,我们现在赶回去!” 姜禾以为他在开玩笑,下意识甩开了他的手,“我刚给家里打了电话,你别闹了。”拿出手机要开机,却发现怎么都开不了,仿佛某种不详的预兆让她紧张了起来。 夏鸽已经在急地跺脚,“你的行李我都收拾好扔到车上了,杜嘉风也在赶回来。” 姜禾看他样子终于信了,跟上他匆匆往楼下跑。钻进了车门,却仿佛又想到什么,跳了出来,“司机师傅你先别熄火,我马上就回来。” “都这时候了,你要干嘛。” 夏鸽叫她她也没回头,他只好也跳出车门跟上了她。却看她一路跑向了男生的住宿区域,这会联谊刚结束,大家都刚回来准备休息,走廊人头攒动。 姜禾拉住人就问,“许言住哪间。” 被拉住的人一脸茫然,指了指最里面。夏鸽跟着姜禾跑进去,却发现许言不在。跑出来走廊大厅也看不见许言的身影。 夏鸽看她一番不明所以的举动,更是焦急,“你要干嘛呀,姜禾!” 姜禾紧咬了咬唇,终于放弃了寻找许言。她拉住了一个路过的熟面孔,匆忙交代,“三哥麻烦你和许言说一声,我家里有事,要回家一趟,我事情处理好,就联系他。” 三哥有点摸不到头脑,但还是点头答应了。 姜禾这才跟着夏鸽上了车,连夜赶回s市。 许言自然是从没收到过姜禾这条口信。 姜禾和夏鸽前脚刚走,三哥就碰到了带队老师,他自作聪明地想着既然是告假,同带队老师说自然比同班长说更好一些,就潦草地和带队老师解释了句姜禾夏鸽家里有事,要回去一趟。 夏鸽上车就睡了,他想着姜禾怕是后面有很多事要处理,杜嘉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他还是养精蓄锐为好。中途他醒来时看到姜禾头靠在窗上眼睛茫然地睁着,也不知要从何安慰起。 到了s市医院时,已经是凌晨4点,杜爸爸还在抢救。 等待区,杜家的阿姨在陪着杜妈妈。老太太一早就慌了神,强撑着一口气坐在那里等,一见到姜禾眼泪再也止不住地掉了下来。姜禾还算镇定,安抚着老太太身体要紧,又差了夏鸽带阿姨和杜妈妈去对面酒店开个房间过去休息,她留在这里守着。 不知怎的,有个瞬间夏鸽一直记得。他带杜家阿姨和杜妈妈去酒店之前,杜家阿姨过去拍了拍姜禾的手,安慰她吉人自有天相。姜禾咬着唇点点头,塞给了她一些安神的药片叫她记得给老太太服下。夏鸽这才恍然刚刚她消失了一阵原来是去做这个事情,想得很是周到。彼时他突然回想起了姜禾的十三岁,那时候的她是怎么过的呢。 一切安排妥当走出酒店的时候,早上的太阳光已经很烈了,夏鸽拿手挡了挡光,一瞬间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回了医院,看见的就是姜禾坐在一团阴影里闭目养神,走廊尽头的窗户有角度正好的晨光射进来,却堪堪避开了姜禾坐的地方。 夏鸽刚一靠近姜禾就猛地睁开了眼,看到是他,放下心来,问他,“你怎么没睡一会?” “我刚刚在车上睡过了,现在还好。我过来可以和你换班。”夏鸽不自觉地把声音放轻了。 姜禾点点头,把头靠回墙上闭上了眼,“医生说至少还要两个小时。情况好像不太好。” “会没事的。”夏鸽安慰道。这最没用的四个字,却只能说这四个字。他又转头看姜禾,道,“刚刚阿姨告诉我,这两天老爷子精神头一直有些不济,昨晚下楼好像是想拿相册,一不留神就踩空了。” 姜禾睁开了眼睛,却没看他,看着面前的白墙淡淡道,“昨天是嘉琪生日。” “嗯?”夏鸽没反应过来。 良久,姜禾才缓缓开口,“小白鸽,你记得我生日是什么时候吗?” 夏鸽不假思索道,“十月初三。”就在今天,他还偷偷地准备了礼物来着。 “可是这几年,我过的都是嘉琪的生日,”姜禾平静地说,“我和她是同一天出生的,只不过隔了三年,杜家不知道我过阴历生日,我也没和他们说,我想着这样他们能开心一些。” “可是,”姜禾笑的有些苦涩,“每年过生日的时候,我发现他们只会更不开心,因为会让他们想起嘉琪。今年的生日不在家里,我还松了一口气,昨天晚上杜妈妈给我打电话祝我生日快乐,我听得出来是在强颜欢笑,其实大可不必。” 今早姜禾的话很多,似乎这样就可以不去想那些令人害怕的事情了。夏鸽认真地听着。 姜禾继续道,“你知道么,杜嘉风一开始并不想从事建筑,他本科修的是戏剧。” 夏鸽点点头,杜嘉风和他提过。 “但嘉琪对建筑很感兴趣,也很乐意继承杜爸爸衣钵,所以杜爸爸很疼这个小女儿,从小就抱在腿上教她画图,认识各种建筑。她去世的时候,杜爸爸大病一场。”姜禾深吸了口气又长长地吐了出来,“嘉琪还活着的话,也该大学毕业了。”声音终于忍不住哽咽了起来,“所以其实我很对不起杜家。” 夏鸽柔声安慰,“当年出事又不是你造成的,你也是受害者。” “可是,”一滴眼泪从姜禾的眼角滑落,她颤声道,“如果当年死的是我就好了……” 夏鸽闻言,急忙扳过她的头让她直视自己的眼睛,一字一顿认真地说,“姜禾,你是我最好的最好的朋友,你不可以说这样的话,一次都不可以,听到没有?” 姜禾看着他的眼睛,表情终于松开了些算是个笑,说,“小白鸽,谢谢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第22章 夏鸽篇-06所以你愿意娶我吗 医生护士合力抢救了八个小时,杜爸爸总算是回了口气。 杜嘉风风尘仆仆赶到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看到的就是重症监护室里插满仪器和各类管子的杜爸爸,等待室里一下子苍老了十岁的杜妈妈,还有一直没睡双眼布满血丝的姜禾,和身旁跑前跑后的夏鸽。好在用医生的话说,杜爸爸已经度过了危险期,他松了口气。 看到夏鸽的时候,杜嘉风悄悄地感激地攥了攥他的手。然后感觉自己真不是人。 他是在和夏鸽姜禾在医院楼下抽烟的时候坦白的,“其实我留在美国没回来,不是因为毕业项目的事。” “啊?”夏鸽很惊讶。 姜禾一早有所察觉,就没开口。 杜嘉风接着说,“我的人脉资源都在美国,回国内做建筑简直是天方夜谭,所以……” 夏鸽音量突高,冷着声打断他,“所以你根本没打算回国是不是?” 杜嘉风张口想要解释,夏鸽根本没给他机会,“所以你一直在骗我是不是?” 看杜嘉风说不上话来,夏鸽扔了烟头转头就走,杜嘉风急忙拉住他,“小白鸽!” 夏鸽恼得眼里立马窝上一泡泪,倒是显得更加楚楚动人。他转过头质问姜禾,“这事你知不知道?” 姜禾急忙摆手,“不知道不知道,跟我没关系……”她又不想骗他,“但我有点猜到了就是不知道怎么和你说……” 夏鸽转身又走,杜嘉风只好一把拉住了他,姿态略有些过于亲密,医院门口人多嘴杂惹来不少注目礼,他只好把夏鸽拖到了角落里一番开慰。 夏鸽把杜嘉风看作真爱,遇到真爱难免会自觉懂事,所以姜禾抽完第三根烟的时候,两个人就一起回来了。夏鸽跟在杜嘉风后面半步远,瞅着刚刚那泡恼怒的热泪,早就化作了久别重逢的情意绵绵。 “看来你哄人倒有一套嘛。”姜禾揶揄杜嘉风。 夏鸽撇了撇嘴,“哼,现在特殊时期我不想和他吵,明明是我善解人意。” 大概是吃瓜看戏的滋味还不错,夏鸽看姜禾眉头终于没那么紧锁了,脸上也有了笑意,放下心来。 出来透气也蛮久的了,正要上楼回去,姜禾却拉住了他们俩,“杜嘉风,我想和你商量件事。” 自从夏鸽和杜嘉风在一起,私底下姜禾就也改口不叫叔叔了。 杜嘉风疑惑看她,“怎么了?” “你知不知道杜爸爸,还有杜妈妈最放心不下的事是什么?”姜禾淡淡开口。 杜嘉风皱眉,“是什么?” “是你的终身大事。你都三十岁了,又是独子,老两口替你着急得很,天天从我这里打听消息。”姜禾的模样里带了点笑意,但不知道是疲惫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笑得看起来有些无力。 杜嘉风按了按太阳穴,又看了看身边一脸无辜的夏鸽,表示着急也没用嘛。 姜禾也看了眼一脸无辜的夏鸽,调笑说,“你要是带着这位去见老两口,怕是老太太也要进ICU抢救。” 夏鸽继续一脸无辜。杜嘉风问道,“所以呢?” 姜禾笑了下,像说今天天气好晴朗那样随意地说,“所以你愿意娶我吗,杜嘉风。” 夏鸽终于不一脸无辜,换成一脸震惊了,“姜禾你这是在向我男人求婚么?还当着我的面。” 姜禾朝杜嘉风抬了抬下巴,还是笑着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所以你答不答应嘛?” 杜嘉风却一脸严肃,拧着眉毛,“你认真的么?” 夏鸽在旁边打岔,“不是我怎么没听懂,那你们俩结婚的话,我是小三还是姜禾是小三?” 姜禾就拿脚踢着路边上的石子儿,头低着说,“也不是说非得结婚,就是跟老两口说我们在一起了呗。” “那如果我妈非要我们结婚呢?”杜嘉风问,眉头还是拧着。 果然还是当儿子的了解妈,姜禾想了想,发现确实以杜妈妈的脾气怕不是要他们立刻领证就地生子。她简单思索了一下,半开玩笑道,“那就结呗。反正你人帅多金,我也不吃亏。” 杜嘉风盯着她没说话。 一旁夏鸽竟然赞成起这桩亲事,“我觉得这主意还可以,稳下你家老太太的心思,我们也能安心交往。正好姜禾现在也是单身,就算后面有男朋友也无所谓,反正只要老两口面前糊弄糊弄就行了呗。” 姜禾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她点点头笑对杜嘉风说,“你考虑一下呗。” 第二天早上杜爸爸终于醒过来的时候,姜禾和杜嘉风就是以恋人的身份站在他病床前了,旁边杜妈妈几乎是喜极而泣,毕竟是她钦定的姻缘钦定的儿媳妇。 姜禾这厮戏还多得很,做出了一副“求爸爸妈妈原谅,我实在是不好意思跟您们说,都是我的错我脸皮太薄了,不要怪嘉风他瞒着你们”的好媳妇模样。夏鸽看到他男人的嘴角抽了抽。 老太太高兴得很,拉着姜禾的手说,“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你们好好在一起就是妈妈最大的幸福。” 夏鸽的嘴角又抽了抽,心想老太太要是知道了他儿子正和杵旁边削苹果皮的我好好在一起,怕不是最大的不幸。 还在病床上吸氧的杜爸爸抬了抬手,挣扎着也要说话。本着四十年的相伴生活,杜妈妈了然,替杜爸爸开口又问,“那你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呀?” 吸氧的杜爸爸点点头,表示知我莫若妻,这就是我想问的。 姜禾一时答不上来。 杜嘉风在一旁回到,“今年夏天,她来美国找我的时候。” 嗯对,今年夏天我去找他的时候我们就千里认爱了。夏鸽继续削苹果。 老太太就笑打了姜禾一下,“所以叫你们多听老人言,你们要是听我的,是不是就能早在一起啦,白白浪费一年大好时间。” 夏鸽就想到去年老太太往姜禾行李箱塞避孕套的事,手一抖把大半个苹果都削进了垃圾箱。他颤颤巍巍地把剩下半个苹果递给了老太太,拿出了对丈母娘的十二万分诚意在脸上挤出了十三万分的谄媚,柔声说,“杜妈妈您吃苹果。” 这回轮到了姜禾抽了抽嘴角,杜嘉风倒是笑得挺开心,从夏鸽手里接过苹果往老太太手上一塞,“妈您吃苹果。” 病床上的杜爸爸看到此番景象乐得氧气面罩上一片水蒸气,病情好了一大半。 姜禾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她走到窗边把窗帘拉开了些,上午正好的阳光洒了进来,每个人看起来都是喜气洋洋。 差不多美术系和建筑系在w市的写生结束的时候,夏鸽和姜禾也回了s大。 夏鸽发现姜禾有些异常,比如她最近对自己特别的好。有事没事就挽自己的胳膊,挎自己的脖子,还天天请他吃饭,搞得他每天还没下课就去建筑系门口接她,然后赶快去食堂抢最火爆的干锅鸡。 夏鸽很欣慰,姜禾终于长大了,知道孝敬她叔叔的男人了。 南九里,夏鸽对面的许言一时有些沉默。他适时地替许言叫了一杯低酒精的鸡尾酒,人有时候,不需要太清醒。 许言仰头一气喝光了,半晌才开口,声音因为喝酒有些沙哑,“那时候,我以为你们在一起了。” 夏鸽叹了口气,这确实是他小白鸽的错,“哎,谁叫我一脸好男人相。” “可是……”许言却没办法说下去了。可是当时姜禾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呢?就算假婚约在身,自己又怎么会在意呢?为什么非要假装有了男朋友把自己推开呢? 许言觉得他什么都想不明白。终于,他勉强打起精神,问夏鸽,“那你和杜嘉风后来一直在一起吗?” “当然没有,不然我不就在美国了。”夏鸽喝了口酒,一时也有些唏嘘,“怎么说呢,杜嘉风这个人,其实还是挺自私的。但我们也算,和平分手吧。” 他和杜嘉风感情出现问题是在2013年,他记得很清楚。 因为2012年尾杜嘉风拿下了建筑大奖,带他一起飞到了威尼斯。颁奖典礼,夏鸽坐在下面专属席位上,看着台上的杜嘉风光芒万丈,说着他一个字都听不懂的英文,身边的人会发出阵阵会心的笑声。夏鸽就特别自豪地想,不愧是我男人。 末了,杜嘉风终于说了句他听得懂的中文,他说的是,“谢谢你,我的爱人。” 饶是已经分手了,夏鸽感觉自己这辈子都会记得那一刻,杜嘉风站在聚光灯下,奖杯和眼睛都闪闪发亮,隔着大半个会场,找到了他的眼睛,然后勾起嘴角是他最熟悉的笑容。他那时候想,这个人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了。 在威尼斯的一周,夏鸽终于可以不像在国内那样,他光明正大地站在杜嘉风旁边,听他给人介绍自己是他的伴侣,是他的爱人。酒宴上,杜嘉风会一边一本正经地跟人聊天,说着他不懂的语言,一边偏过头来用中文跟他吐槽刚刚这个法国建筑师其实是个深柜,他老婆知道但贪他的钱。 夏鸽以为那会是他们好时光的开始,可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才知道从威尼斯回国的时候,他们的好时光就结束了。 第23章 夏鸽篇07-Yesterday 2012年,杜嘉风拿了双年展建筑大奖后,一时之间在国内风头无两。一个月前还籍籍无名的DU工作室现在人人趋之若鹜,杜嘉风开始飞到各地去做采访拍画报开讲座,夏鸽自然不能时时跟着去,两个人不见面的时间越来越长,先是一周,再是一个月,开始的每天视频通话也因为杜嘉风不定时的工作时间而被一再拖延。 春节的时候,杜嘉风终于闲下了几天回到了s市,夏鸽满心觉得他终于可以和杜嘉风好好待着了。可是却是姜禾过来和他说,她和杜嘉风要陪着两位老人家回祖籍过年,杜爸爸说要带着长脸的建筑师儿子和准儿媳拜祖宗。那时候他才恍然,他永远只能是杜嘉风未公开的恋人。 夏鸽后知后觉地后悔起来,姜禾和杜嘉风的“亲事”,他其实最不该支持。 姜禾还是懂他的,从祖籍老家一回来就找了他,吞吞吐吐地跟他说,杜嘉风让她过来安慰他,他最近实在是忙,直接飞到巴黎去了,那边有个采访邀请他分享设计理念。过了这阵儿就能好好陪他了。 夏鸽彼时声音平淡,“飞之前都分不开神和我见一面吗?” 姜禾替杜嘉风找理由,“我看他估计是怕见了你就分不开了。” 夏鸽冷哼一声,“这时候你倒帮他说话,果然未婚夫还是要比好朋友亲一些的。” 姜禾沉默了。其实这话夏鸽说的有些扎心,他那时候已经晓得了姜禾喜欢许言,但因为杜家的缘故,她退缩了。夏鸽只是有些嫉妒,嫉妒姜禾能够一直站在杜嘉风身边,虽然他知道她并不情愿。 后来夏鸽和杜嘉风的关系一度有些缓和。s大邀请他做建筑学院举办的设计大赛评委,其实以杜嘉风现在的身价,这实在是有些高攀,但杜嘉风愣是推掉了工作,答应了。 姜禾巴巴地跑过来和他说这个消息,大肆添油加醋了一番杜嘉风推掉了多少好的工作机会,过来做这个吃力不讨好的评委,就为了能多陪陪他。 夏鸽装不在乎,“这时候想起我来了,早干嘛去了。”实则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姜禾自然看出来了,嘿嘿附和,“对对对,杜嘉风实在该打,到时候一定要多坑他几顿饭。” 果然后面杜嘉风在s大呆的时间很长过于长,可谓是个相当尽忠职守的好评委了,惹得s大建筑系那帮向来看不上先锋建筑的老教授们对他也是称赞有加,竖着大拇指在课堂上夸他年轻有为。 姜禾坐底下就撇了撇嘴,戳了戳旁边时时来蹭课说要多了解杜嘉风的职业的夏鸽,吐槽说,“几个月前杜嘉风拿奖的时候,这帮老头子还臭骂双年展最近含金量越来越低了,竟然给了个30岁的毛小子。” 夏鸽上了几节课就睡了几节,教授夸杜嘉风的时候,才终于被熟悉的名字唤醒睁了睁眼。然后他就看到了前排一个熟悉的背影,是许言,可是身边座位是空的,他问姜禾,“许言那个寸步不离的女朋友呢?” 姜禾表情有点不太自然,“井然去交流学习了。” 夏鸽大喜,“那你这岂不是好机会,上呀姜禾,我看好你!” 姜禾敲他脑壳让他小声点,“我是那种趁虚而入的人么?” 夏鸽鼓励她,“你可以是。” 姜禾表情又不太自然,吞吞吐吐道,“就杜嘉风评委的这个比赛,教授把我和许言分到一组了……” 夏鸽在旁边无声地鼓掌,“天时地利呀姜禾,就差你这个人和了,虽然这小子看起来还挺专一的,但异地嘛,男人总会有寂寞的时候。” 姜禾在旁边没说话,转了转手里的笔,看起来又在认真听课了,夏鸽觉得没意思,又趴回了桌子上睡回笼觉。 那时候夏鸽不知道许言和姜禾表白过,那时候夏鸽和姜禾都不知道许言和井然分手了。 所以他们两个都有点缺乏勇气。 后来有天姜禾让夏鸽周五晚上去自修室接她。 夏鸽起先还摸不到头脑,打了半宿游戏才想起这茬,匆匆赶到建筑系自修室的时候,看到了姜禾和许言两个人,他就更不懂了,姜禾这是哪一出,欲擒故纵?暗度陈仓?走为上?二人世界正好能培养感情,非要他这个拖油瓶过来英雄夺美? 接出姜禾后,她一路走进了便利店,在里面买了瓶冰啤酒一饮而尽,仰望天道,“娘的我要再和他呆一块我真的要冲上去做小三被万夫所指了!” 夏鸽白她一眼,“娘的你要是真有你喝酒时的豪气还怕拿不下一个小小的许言?” 姜禾保持着仰望天的姿势斜眼看他,“娘的那当年杜嘉风要是和前男友没分手你上吗?” 夏鸽又白她一眼,不假思索道,“上呀!娘的我玉面小白鸽还比不过一个白人瓜娃子?” 姜禾竖了个大拇指给他,“娘的不愧是真男人小白鸽。” “啊对,我是想说我和杜嘉风的分手来着。”夏鸽回过神来自己又跑题了,也没注意到旁边许言又叫了杯酒一饮而尽。 夏鸽和杜嘉风分手时的场面很像电影。那是2013年的夏天,有天晚上夏鸽叫杜嘉风出来,杜嘉风本来有约,可是夏鸽语气坚定一定要他出来,杜嘉风就预料到了什么。 从前夏鸽以为他和杜嘉风会不一样,可天底下的爱情都一样,在一起欢喜,难捱的是寂寞。 是夏鸽先喜欢上了别人。用他第二天告诉姜禾的话来说,不是不爱杜嘉风了,只是发现也可以和别人在一起,可能没有和杜嘉风在一起时快乐,却也没有和杜嘉风在一起时的不快乐,这就够了。 当时姜禾拍了拍夏鸽的肩膀,叹了口气道,“总之小白鸽你想清楚了就行。” 姜禾旁观了他和杜嘉风所有的爱情,美好的,不那么美好的,也正因如此才更无言可说。 分手那晚夏鸽把杜嘉风叫到了一个临江的小酒吧,酒吧有个外场,恰好那天有个小乐队过来现场演奏,在水边搭了个小台子,显得很有情调。酒客坐满了九成,夏鸽和杜嘉风择了个靠水的空位,离旁人有些距离。一低头,就能看到水光里照映出来的灯光斑斓,还有两个人模模糊糊的身影,台上乐队正演奏到一首慢爵士,总之氛围很罗曼蒂克,但也莫名得适合分手。 夏鸽当晚一杯酒都没喝,杜嘉风倒是慢酌着不停,眼睛看着台上,仿佛在认真听乐队的演奏。 夏鸽便斟酌要如何和他说,没想到杜嘉风先开了口,眼睛还看着台上的乐队,语气平平淡淡。“你和他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夏鸽就愣住了,姜禾都不知道的事,那只能是杜嘉风猜到的了,毕竟在一起近两年,大概他比自己想象中更了解自己。他吞吞吐吐道,“大概……半个月以前吧。” 杜嘉风轻轻嗯了声,眼睛还在看着乐队,一直没看他。问道,“怎么认识的?” 夏鸽挠挠头,还是如实说了,“看画展认识的,他也是学生,不是一个学校的。” 杜嘉风似乎笑了下,道,“那比我年轻。” 两相沉默良久,台上那首慢爵士终于唱完了,乐队在调整音响,发出几个测试音符的响声。 杜嘉风侧了侧身子同夏鸽说,“我给你唱首歌吧。”似乎想去摸夏鸽的手,但没有碰到,只是轻轻地擦了过去。 夏鸽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大步地走上了台。和乐队略略交流了一下,便就绪开始演唱了。 前奏有些熟悉,夏鸽尽力想也没想起来是哪首歌,等到杜嘉风带着磁性的声音一开口,他便听出了是披头士的YESTERDAY。 他之前从没听过杜嘉风唱歌,没想到他竟唱得这样好。他认真想了想,确实杜嘉风有副好嗓子,从前两个人总是半夜打电话,杜嘉风有时候累极还说着话就睡着了,在他彻底睡着之前,他的说话声就会带上一点鼻音,听起来比平日里还要低沉,那时候他就觉得这声音很好听。 杜嘉风唱的比原曲子还要缓一些,大概是和乐队打过招呼了,双方配合得很好。 夏鸽看了一下四周,酒客们听得很认真,他一瞬间回想起来在威尼斯的时候,杜嘉风也是这样站在台上,而他在台下眼睛里亮着星星仰望他。那是他们最好的时候。 台上,杜嘉风还在用那副他最喜欢的嗓音轻轻缓缓地唱着,他却觉得听不下去似的,起身走了。 还好选了个边角的座位,夏鸽想,留给杜嘉风一个背影总比绕到前面当着他面离开看起来酷一些。可他突然觉得眼角湿湿的,有液体流了下来。 “我们分手那年年尾,杜爸爸就去世了,杜嘉风立马就说服了杜妈妈移民美国,所以……他果然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在国内呆着吧……” 讲完这里,夏鸽已经完全醉倒在了卡座上。 第24章 夏鸽篇08-生日快乐 许言买单的时候突然想起什么,便多问了一句南九里的老板知不知道夏鸽家的地址。 老板是个年轻女人,轻飘飘瞥了他一眼,突然问他,“你就是许言?” 许言愣了下,点了点头。 老板就笑了,拿起抽屉里的一个小册子,翻呀翻翻到了夏鸽那页,又随手拿了张纸巾把夏鸽的地址誊了上去,边写边道,“我这里的客人常喝醉,相熟的总爱在我这留个地址让我帮忙送上出租车。” 看她在写,许言问,“你怎么知道我是许言?” 老板勾了勾嘴角,“我听姜禾提过你,”她抬眼看了眼许言,“那丫头眼光倒还不错。” 许言心底波澜微起,忙问,“她提过我什么?” 老板写完把地址递给他,慢悠悠地笑,“提过你特别多……但我不能说,这点职业操守还是要有的。” 许言接过地址,又看了眼小册子,“那……你也有她的地址了?” “姜禾的……我还真没有,她喝多醉都能自己回去。”老板拿手指点着下巴,似乎想起了这个曾经的老友,“只有一次,她在我这喝断了。说是……”老板眼里满是调笑,“说是有个人没给她过生日。” 许言回到卡座的时候,夏鸽已经坐了起来,恢复了些意识。许是听到了他和老板的谈话,他突然开口说,“她喝醉那回12年,她生日那天,我记得很清楚。” 许言将写有地址的纸巾放回口袋,复又坐到了卡座上。 夏鸽陷入回忆,接着说道,“因为那天晚上我刚和杜嘉风看完电影,就接到了南姐的电话。姜禾喝酒一向瞒着杜家的人,杜嘉风也瞒着,我就一个人偷偷过来了。”他突然笑了,“你说人还真有意思啊,我那几年的记忆,全是以杜嘉风为坐标系记着的。刚见他是高二,08年,在一起是毕业,11年,分开是大二,13年。这叫什么,拿爱情做参考系?” 许言附和着点点头,姜禾也是她过去近十年的坐标系。 夏鸽继续说,“姜禾这个人吧,怎么说呢,她每回都是一堆人里面喝到最后的那个,倒也不是说她酒量有多好,但她从来不会让自己喝醉。我问她诀窍,她说她每回喝到六成基本上就不喝了,喝多了怕出事。所以我们不管多少人出来喝酒,都喜欢带上她,有她在能保证我们第二天不是在大街上的垃圾桶里醒过来,”夏鸽突然想起什么,笑了,“不过她也没那么靠谱,她经常开个房间,把喝醉的都关到洗手间里,自己躺床上舒舒服服地睡觉。” 许言想象着那样一个姜禾。 “所以我接到南姐电话的时候特别惊讶,赶过来一看,姜禾就摊在这个沙发上,”夏鸽拿手比划着,因为醉意身子摇摇晃晃的,“姜禾每回睡着都会蜷得小小的,她那时候就蜷在这个角落里,我都差点没看见她。”夏鸽拿手指了指沙发最靠里的地方,醉眼看了许言一眼又道,“我就是那回才知道她喜欢你的” 12年姜禾生日那天的夏鸽从角落里把姜禾捞了起来。她原本还有些防备,眼睛睁了条缝看见是夏鸽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扑到他怀里。 其实夏鸽那天刚见过姜禾,中午还给她小过了生日,送了生日礼物,当时姜禾看着开开心心,还嫌他礼物不够走心来着,总之没有任何异样。 所以夏鸽实在是想不出怎么到了晚上就喝成这样了,以往都是他喝多了抱着姜禾哭,终于也有倒过来的一回。 “小白鸽……”姜禾把整个人挂到了夏鸽身子上,哭得鼻涕眼泪一起流,“我太喜欢你了小白鸽,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知道吗?”姜禾哭得打了个嗝。 夏鸽就忙不迭点头,“我知道我知道,姜禾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姜禾喝醉了劲还挺大,猛得摇晃着夏鸽的肩膀差点晃出他的脑溢血,“你是我的家人!小白鸽!你是我最好的家人!” 夏鸽把她手从自己身上好不容易扯了下去,才算能喘口气,“对对对,我是你的家人,最好的家人。” 姜禾终于不晃他了,又从动作片变做了文艺片。 她把胳膊搭回了夏鸽肩上把他拉近,看着他的眼睛特别轻特别轻地说,“小白鸽你知道吗?只有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才知道我确实存在。” 夏鸽以为她在讨论什么哲学,非常没有听懂。 姜禾声音哽咽了起来,“只有你的存在,才能提醒我我人生的前十三年是真实的,我姜禾,是真实的,我不是杜家的女儿,我也不是杜嘉琪……” 夏鸽这回彻底听懂了,眼眶鼻子发起了酸,庆幸自己没带着杜嘉风一起过来。他帮姜禾擦了擦眼泪,“你是姜禾,你永远都是姜禾,知道吗?” 姜禾重重点了点头,“嗯!” 紧接着她又哭了起来,这回变成了爱情片,“可是我好喜欢许言,但我不敢说。” 夏鸽目瞪口呆,什么他最亲爱的朋友竟然在搞暗恋?什么这突然冒出来的许言是哪位啊?他突然想了起来,姜禾确实很久以前同他提过这个人,是他们建筑系的校草来着。 夏鸽就恨铁不成钢地和姜禾说,“那你tm去追呀!” 姜禾就哇哇地哭得更厉害了,“可是他有女朋友!” 夏鸽就咬牙切齿地和姜禾说,“那你tm去抢啊!” 姜禾就哇哇地哭得更更厉害了,“可是我不敢!” 她哭得直抽抽,气势终于渐渐弱了下来,“而且……而且他都没祝我生日快乐……”她说着话,头垂得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终于在夏鸽肩膀上睡着了。 夏鸽觉得郁闷得头疼,他痛心疾首地觉得自己最亲爱的朋友实在是忒不争气了,喜欢人竟然喜欢的这么窝囊。 后来姜禾酒醒以后,对自己的暗恋心事果然是打死都不承认,夏鸽就每回见到许言就揪她大腿,扬言不承认的话他就去告诉许言,搞个大喇叭天天在许言宿舍门口喊,“建筑一班许言,姜禾喜欢你。” 姜禾就一边揍他一边承认了自己是有一点点喜欢许言,但估计没多久就不喜欢了,所以你小白鸽不要到处乱讲。 那时候夏鸽信了,直到很后来很后来,他才知道,姜禾非常非常喜欢许言,有十年那么久。 离开南九里,许言把他扔上出租车的时候,夏鸽意识其实很清醒。 车缓缓开了,他回头透过后窗看了许言一眼,许言正坐在街边抽烟,身形在朦胧的晨色里显得很寂寥。 夏鸽一时很唏嘘,许言姜禾,彼此喜欢了这样多年却永远阴差阳错,就像,夏鸽想,就像两个人是在隔着各自的生活彼此相爱。 有些事情他没和许言说,也许他猜到了,但他不需要知道细节,所有那些姜禾的难过,心痛和纠结,只会让他更放不下。 好了,许言只需要知道姜禾喜欢过他但身不由己就够了,他不需要知道她爱他,一直爱他。 夏鸽突然猛地从出租车上坐了起来,他此次约许言喝酒的目的竟然忘记问了,“所以姜禾消失的那个礼拜,到底有没有把许言给睡了?” 算了,还是再去逼问一下姜禾吧。他又瘫回到了后座上。 回家的路有些久,夏鸽就在逐渐亮起的晨光里慢慢睡着了。 南九里的老板正在收拾桌子准备关门,突然有人走了进来。其时已经日出了许久,一大早的晨光从门口照了进来,她眯了眯眼去看晨光里这团黑影是谁,却是刚走的客人,许言。当下便了然了。 许言直接走到她身边,开口道,“有个事情我想不明白,我猜你会知道。” 老板轻飘飘瞟了他一眼,“我又不是姜禾,我怎么知道。” 许言并不买账,道,“那你帮我猜一猜。” 老板把装着脏杯子的托盘塞到了许言手里,又慢悠悠去拉开窗帘开窗户,自说自话道,“我们这个酒吧呀,地理位置不是特别好,只有在早上这一会的工夫里面,能透进来一点阳光,其他时候,都昏昏暗暗的。”果然阳光一下子洒了进来,映在墙上光影之间泾渭分明,酒吧里一下子明亮了起来。 她回头看了一眼,许言正端着托盘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看样子并不打算罢休。她无奈,把托盘接了过来,坐回到了吧台里面,“好吧,那你说说看。” 许言在吧台对面坐下,开口却有些忐忑,“哪怕她有婚约在身,但不过是个假婚约,她大可不必推开我,还做出和夏鸽在一起的样子给我看。这种事情我当然能理解,也不会在意。” 对面的女人没接话,手指点着下巴看着他,等他下一句。 “所以,我想知道的是,她为什么要这样?” “可能人家没那么喜欢你,也没那么想和你在一起。”老板泼他冷水。 许言却轻轻摇了摇头,倒是很坚定。“不是。” “那我猜了你又说不是……”老板不满道。 “那你再猜。”许言似乎一定要她说出真相才可以。 “嗯……”老板眼睛看着许言身后墙上的光,已经移开了些,影子要比光亮多了,“那可能是不敢吧?” “不敢?”许言没理解,反问她。 “因为太喜欢你了,”老板把眼睛转回到许言身上,“不敢把你牵扯进麻烦事里面。” 许言沉默了,但似乎这是个可以让他接受的答案。良久,他道了声谢,便起身要走。走到门口却又突然停下,模模糊糊说了半句话,“那时候她说她带我去美国……” 老板还在等他剩下的半句话,却没有了声息,一抬眼,他人已经走了。 第25章 姜禾篇01-他不知道的初见 南九里,许言走后,正当工夫的阳光也随着太阳变换了角度离开了这间酒吧,酒吧又陷入了一派昏暗之中。老板坐在更是昏暗的吧台里头,想了想,拿起手机拨出了电话。电话那头响了很久才有人接。 “喂……”声音沙哑,听起来像是刚睡醒。 老板看了眼墙上的钟,调笑说,“你在洛杉矶,现在应该是下午4点,你别告诉我你才睡醒,姜禾。” 姜禾把电话挂了后,人有点发怔。 酒店的大窗帘遮光效果果然很好,所有的阳光都被阻隔在了外面,整个房间寸寸昏暗,时间的流逝感仿佛也在这个空间里面被剥夺了。一瞬间,姜禾忘记了今夕何夕。 “许言。”不受大脑指令控制似的,姜禾轻轻念出了声,在酒店房间飘荡一会儿就不见了。这个名字她其实很少有机会叫出口,这简单的两个字不过是时时绕在心头上,用一种声音的意识磨刻出了印记来。 她在床上呆坐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拍拍脑袋下了床,算了,大概是自己睡太久睡懵了吧。 在卫生间刷牙的时候,姜禾突然想起来她和许言的初遇。当然,这和刷牙没有半毛钱关系,她只是想起来了。 10年的八月底,还带着酷暑的余热,s大开学了。姜禾在建筑系报到的时候,说不上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杜爸爸说好了今晚来接她去吃饭,算是鼓励她新生活的开启。姜禾各种事情忙完,就在校园里瞎逛,看着新生熙熙攘攘,觉得很新鲜,不免对后面的四年期待了起来。午后阳光不再那么晒人,她找了块凉快地方,坐到了湖边的草地上给夏鸽发短信。 姜禾晓得她最亲爱的朋友此刻正在美术集中营受苦,恐怕连手机也摸不到,从美国回来以后也没能见上一面,但她觉得此刻心情有点好,就想和他分享一下。 “s大湖里的鱼养的很肥,等你明年来了我们可以钓来烤着吃。” 发送之后,她觉得心情还是很好,就又编辑了一条。 “就是校友们的颜值我瞅着不大行,你和你前女友可能分早了。” 姜禾看着这两条短信,觉得很满意,真实又不失俏皮,俏皮又不失稳重,稳重又不失鼓励。她就满意地把帽子摘下来罩在脸上挡太阳,在草坪躺下睡着了。 等姜禾一觉睡醒,太阳已经渐渐西沉,看了看手机,杜爸爸给她发了短信说西门见。 她就从草地上拍拍草叶起来了,慢悠悠往西门走。走到一半停下来,这是西吗?她一向不太有方向感。就是西吧,她记得来时的路上也有一块这样的大石头,遂放下心来向“西”走去。 在s大呆久之后她会知道,s大最不缺的就是随处可见的大石头。可见校友们送礼相贺的品味都很统一。 走了半晌,半个门都没看见,瞅了眼时间,眼见着杜爸爸怕是快要到了,姜禾有些心急,便揪住路人问了路。可向着路人指的方向走去,却是越走越偏僻,走到终点确实是个门,可这门也忒小了点吧。一米见宽的大铁门锈迹斑斑,还挂了把陈年旧锁,门外看不见任何人烟,连条马路牙子都没有,倒是杂草长的比她还高。 姜禾觉得很心痛,开学第一天,她对校友的信任就如此不堪一击。 她顺着原路返回来,还是个偏僻的地界。说好的现代化建设的一流大学怎么连个路招牌也没有,她此刻觉得很迷茫。开学第一天就如此迷茫,她对今后的四年有点丧失信心。 可能s大也没想到现代化建设培育出的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大学生会有如此垃圾的方向感吧。 姜禾杵在路边上,左走走右看看,然后一屁股坐到了马路牙子上,有点后悔为什么把报到时发的校园地图给扔了,她当时觉得拿着地图简直是加粗大写在脑门上“我是新来的”,这太蠢了,一点不符合她酷雅人士的定位。 当然现在迷路的她觉得自己才是最蠢的,去你的酷雅,没有方向感还谈什么酷雅。 马路那边终于有个人出现了,姜禾仿佛遇见救星一般巴巴地跑了过去,此人瘦瘦高高,被她在后面拍了下胳膊吓了一跳。 “啊!同学,你知道西门怎么走吗?”姜禾谄笑着问他。 这个同学愣了下,点了点头,“你跟着我走吧。” 姜禾如遇特赦,忙不迭地点头道谢,“恩人啊恩人。” 恩人同学对她的道谢冷淡得很,已经迈开步子往前走了,姜禾急忙跟在了后面。 腿长自然好走路,而姜禾先不说腿短,她没头苍蝇一般在校园里瞎逛良久双腿早就酸了,她几乎是小跑着跟着他,但还是拉开了些距离。 他似乎注意到了,放缓了脚步等她跟上来。姜禾压了压帽子觉得很神奇,他又没回头是后脑勺长眼睛了吗,怎么就知道她掉了队。等跟上去又恍然大悟,西沉的太阳在她身后,把她的影子投在了身前。这位同学大概是眼见着她跟着他的影子没了影吧,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小机灵鬼同学似乎很高冷,姜禾就也不敢贸然开口,不然照她这种坐上出租车都能和师傅聊两句的话唠脾气早就把他姓名院系联系方式打听出来了。姜禾回想了一下,当时道谢的时候偷瞟了一眼他的脸,似乎是个棱角分明的帅气小伙。她大概是和夏鸽呆久了,对小白脸类型的帅气早就失去了免疫力。 既然是帅气小伙,长得又高,还乐于助人,姜禾觉得她可以认识一下。那怎么开口呢?瞧他熟门熟路的样子,应该是个学长。 学长,我叫姜禾,孟姜女的姜锄禾日当午的禾……呸呸呸,这太繁琐了,谁在乎你是孟姜女的姜还是葱姜蒜的姜。 你真是我姜禾的大恩人,敢问学长大名改日登门拜谢……啊咧,这是在演三国演义还是水浒传。 很高兴认识你,请问你叫什么……oh no,这又不是三年级英语口语练习。 可见话唠的内心独白也很话唠。姜禾小剧场演了八□□九,还没想好要怎么样进行人生的第一次搭讪。她觉得自己很没用,在情场浪子小白鸽旁边呆了这么多年,怎么半毛钱技术都没学会呢。 “到了。”高冷同学高冷的抛出两个简单的字,打断了姜禾的小剧场。 一抬头,果然是熟悉的大门,门口停着的那辆黑车不是杜爸爸的是谁的。 姜禾转头想要道谢,发现高冷同学已经高冷地转身走了,原来他不是顺路呀。姜禾看着他的背影,那句你叫什么终究没能问得出口。 杜爸爸一向好脾气,也没责怪姜禾怎么来晚了,倒是她上了车就吐槽了一番s大校园太大,弯弯绕绕连个路牌都没有,算作是对自己迟到的解释。杜爸爸点点头,乐乐呵呵地问她开学第一天怎么样,又说了声今天带她去吃饭,顺便见见建筑系主任。 姜禾有点惊讶,报到的时候系主任也没露面,杜爸爸一叫就叫出来了? 杜爸爸显然看出了她的疑惑,解释了句,“你们系主任读博的导师是我学生。” “哦,”姜禾恍然大悟,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杜爸爸壮哉壮哉。” 遇上晚高峰,不远的路途堵了颇久。拥堵的车流里,姜禾窝在后座里,又给小白鸽发了条消息,“情报有误,s大还是有帅气哥哥的,你可以对你的漂亮美眉保持期待。” 同系主任的聚餐帮姜禾免了军训,等军训结束开始上课时,她竟然犯了个极低级的低级错误,记错了开始上课的日子。中途意识到匆忙回去s大时,赶上的是节英语公修课。 她因为迟到被抓住站在台上自我介绍,突然看见教室后排有张熟悉的面孔,竟然是上次送她去西门的帅气小伙小机灵鬼高冷同学,她暗叹了一句人生何处不相逢,学长竟然是平级啊。 课间的时候,她攥着高冷同学借她的笔戳了戳他的后背,那句话终于有机会问出口,“同学你叫什么啊?” 高冷同学把身子后仰到和她一致的水平线偏头看她,“许言,”又顿了顿,“建筑系许言,许仙的许,谁言寸草心的言。” 姜禾对他自我介绍时的对仗感觉有点不好意思,她又兴奋了起来,“那我们是同系哎!我也是建筑系。” 许言看了她眼,笑着点了点头,“嗯,我知道。” 姜禾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这牙刷得也太久了些,牙龈都快刷出血了。 估计许言压根就不记得送一个迷路女生去西门的事了,谁叫自己那天戴着帽子,把美貌与智慧都藏在了帽檐底下呢。姜禾照着镜子略思索了一下,算了,她只有美貌,迷路的人是不配拥有智慧的。 可惜后来小白鸽入学之后,两个人早就忘记把s大的鱼钓出来做烧烤的宏伟志向了,可谓是一大憾事。 第26章 姜禾篇02-她的这六年 收拾妥当以后,姜禾给杜嘉风打了个视频通话,果然是小尼克接的,奶声奶气地叫了声妈咪。 三四岁正是最可爱的年纪,小家伙最近非要尝试长发造型,说什么也不要剪刀靠近,前额的头发就被杜嘉风扎了起来,再加上他一张小脸粉嫩嫩的,活脱脱像个小女孩。 姜禾软着声音问他,“尼克今天有没有睡午觉啊?” 小家伙认真点了点头,掰着手指算数,“睡了,睡了五六七八个小时呢。”杜嘉风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别听他胡扯,他根本没睡。” 视频里面,能看见小家伙在朝着杜嘉风疯狂使眼色,大概以为姜禾看不见。 姜禾就笑,“我看见你眨眼睛了哦。又眨了,还眨。” 小家伙就把脸正对着她,狂眨眼睛,撒娇道,“妈咪我是在朝你抛媚眼。” 杜嘉风的脸也出现在了视频里面,他把平板拿了过去问姜禾,“你什么时候回来?快结束了吗?” 小家伙把平板朝自己的脸扳了扳,把杜嘉风的脸挤了出去,有样学样地说,“妈咪你什么时候回来?快结束了吗?” 姜禾就撑着脑袋看着他们笑,“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制片人说这周末,但也有可能超时。” 她最近跟一个电影的项目,说是电影,又更像是视频载体的交互艺术,有大量的画图和装置艺术工作要做,她作为外聘美术组成员参与了进来。 杜嘉风就在视频那头道,“好吧,那你注意休息,我和我妈说我们下周过去看她。” 姜禾点了点头,又问,“老太太身体好一些了吗?” 杜嘉风摇摇头,有点担忧,“护工说还是有点咳嗽,但精神头还可以。” 去年老太太查出了肿瘤,虽然后面检测是良性的,但人还是被吓了一跳,身体就一直不太好。考虑到还是加州的气候环境好一些,他们就从纽约搬到了旧金山,再后面又搬到了洛杉矶附近。后来又听从医生建议把老太太送到了个华人老年社区,各种治疗和康复设备都好一些,凑一块的也都是华人,老太太这才眼见着好了起来,就一直呆在了华人社区里面。不过前几天护工打电话说有点感冒。 姜禾就也有点担心,“那我和制片人说一句,尽量提前离组。” 杜嘉风点点头,“好。”就要挂电话。 却是小尼克把他的手打开了,“爸爸讲完了快走开,我要和妈咪讲悄悄话。” 杜嘉风一脸无奈,姜禾就幸灾乐祸地笑他。视频里能看见尼克蹬着小胳膊小腿地把杜嘉风踹远了,眼见着看不到人影才压低了声音和姜禾说,“妈咪,昨晚爹地和爸爸吵架了,爸爸是在我的房间睡的。” 爹地是杜嘉风的男朋友,兼前前男友,马克。姜禾第一次见他还是高中毕业第一次来美国的时候,没成想后面移民美国之后兜兜转转马克又和杜嘉风复合了,一直在一起至今,她一度不敢和小白鸽说这件事,还是去年他过来一起过圣诞的时候知道的。小白鸽倒是敏锐,直接猜到了这个不是新男友而是前前男友,然后对月忧伤地喝了口酒,“娘的老子还是没比过一个白人瓜娃子啊。” 小尼克的八卦大概是随了姜禾了,姜禾就也悄悄声地问他,“那他们今天说话了吗?” 小尼克撇着嘴摇了摇头,“一大早爹地就出门了,爸爸一直在家,中午做了午餐爹地也没回来吃。”他像个小大人一样拿手拍着额头,看起来很是发愁,“妈咪你说我该怎么办?What should I do” 姜禾就学他的样子认真思考了一下,“嗯……这个任务是挺艰巨的。” 小尼克重重点了点头,表示无比赞同。 姜禾说了她的主意,“那你今天晚上等爹地回来以后偷偷和他说爸爸今天可想他了,想他想得都哭了。” 小尼克一脸嫌弃地摇摇头,“妈咪我觉得你这个不太行,爹地肯定不信。” “那你说怎么办呢?” 小尼克这个感情粘合剂倒是经验老道,他捂着嘴巴生怕另一个房间的杜嘉风听到,“我觉得这次肯定是爸爸做错事了,但他每次都很……”小家伙想了半天,没想到怎么用中文词汇表达,“stubborn, like a mule.” 不用猜也知道小家伙是从马克那里听到的,姜禾想了半天,才明白是说杜嘉风太固执。 小大人还在继续思考他的战略,“装病那招上次已经用过了,嗯……我打算今天晚上等爹地回来以后,偷偷和他说爸爸夸他了,夸他的上衣真好看。” 姜禾赞同的点点头,马克对自己的上衣有种迷之执着,她有回说他的衬衫太花了,他足足一个礼拜没有理她。她对屏幕那头的小尼克竖了竖大拇指,“我觉得这个主意可以一试。” 小家伙开心地笑了,然后又一脸忧愁状,“妈咪你这么不懂男人心怎么交到男朋友啊。” “拜拜。”姜禾假势要关掉视频通话,小家伙在那头笑得前仰后合。 挂了电话以后,姜禾确认了一下今晚的通告时间,又和道具师那边确认了道具,没有什么需要她提前做准备的,她这才放下心来,煮了杯咖啡提神为今晚的大夜戏打起精神。 影视拍摄这个行当她算是歪打正着,去年搬到洛杉矶以后,杜妈妈又搬进了老年社区,尼克也眼见着长大了,她一时闲了下来。洛杉矶一向是好莱坞的聚集地,常年大小影片拍着,又有不少的电影学院在这边,最早就是一个学生剧组间接找上了她做图画师。 学生剧组,自然没有什么资金,人力物力都给不了多少钱,反正她待也是待着,就带上了自己画画的家伙过来帮帮忙。起先她还担心语言交流的问题,过来一看剧组11个人,8个华人,6个中国人,不禁感叹我国壮哉。 后面她就算半只脚踏进了这个行业里面,除了美术组的图画师,极偶尔的时候还会做故事板或分镜师,她画家没有当成,电影人倒成了半个,一时也做得有滋有味。 当然这并非说她早几年过得没滋没味。 14年刚搬来美国的时候,她和杜妈妈都花了很久才适应,那时候杜嘉风是在纽约的一家建筑事务所做事情,她们自然也跟着呆在纽约。建筑森林里面,两个人一度望月生叹,很是思国。 还是杜妈妈辗转在美国找到了个也是移民过来的老友,这老友就开始带着俩人加入了个华人健步团,先是从中央公园玩到长岛,又一路玩到拉斯维加斯和黄石公园,半年下来姜禾才醒悟,这哪是健步哈,这活脱脱老年华人环美游啊。 总之老太太一番环美之后眼见着年轻了十岁,之后又开始了环澳,环欧,要不是去年因为肿瘤病了一场,怕是现在就在埃及看金字塔了。好在最近听护工说,似乎在老年社区里有了黄昏恋的苗头。嗯,这病生得,倒也不亏。 尼克是姜禾和杜嘉风在15年收养的,其实更像马克收养的。 马克那时候在一所大学里面教诗歌,系里有对亚裔情侣不小心怀了小孩,妈妈是韩国人信天主教不能堕胎,两个人也并不打算结婚,于是在孩子出生前就开始找人收养,首要考虑亚裔家庭。马克听说之后,就想到了杜嘉风。 其时杜嘉风移民过来以后,两个人只在社交网站上打了招呼,还没有在生活中见过面,便以孩子这一出为源头重新联络了起来。姜禾和杜嘉风是不可能有小孩的,家里老太太当时又催得紧,两个人就干脆顺了这出李代桃僵,还颇愚蠢地要装出妊娠期的种种症状,干呕啊,裤子里塞枕巾装大肚啊,好在杜妈妈当时还在环美游,一半时间不在家,这才把小孩的事情顺利瞒了过去。 老太太倒是常摸着尼克的脸说瞧这鼻子眼睛,多像爸爸呀,这下巴多像妈妈呀。旁边的“爸爸妈妈”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由得感叹了一句亚洲一家亲。 但这出收养的事情倒是让杜嘉风和马克余情复了燃,尼克出生没多久,两个人就暗搓搓在一起了,一直到现在感情都稳定得很,也有了共度余生的打算。 于是前段时间,在马克长久的建议下,姜禾和杜嘉风终于决定把真相告诉老太太。 杜嘉风特意把老太太从老年社区接回了家,又把马克叫了过来。马克以杜嘉风朋友的身份见过老太太好几次,老太太很喜欢他,两个人常常分享花衬衫。 他们打算得很好,老太太不接受的话就让小尼克去哄,小家伙哄人有一套得很。 尼克去年就知道并接受了自己有两个爸爸一个妈妈的事情,甚至知道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在遥远的地方。姜禾一度担心两三岁的小孩知道这些会不会不太好,倒是马克让她放下了心来,“小孩子的接受能力比大人要好得多,因为他们现在没有任何歧视的、评判的、负面的东西去影响到他。” 总之三大一小坐在了老太太面前,一番殷切长谈。 老太太听完却是淡定得很,叹了口气,道,“之前我们团里有个老头,说他有两个儿子,一个是亲的,另一个是金发碧眼的儿婿。我还听不明白,后来亲眼见过才相信,心想这叫什么事啊,我活这么大岁数可算是什么都见过了。” 姜禾和杜嘉风沉默了。马克也猜到了老太太说了不好的话,想抱住她的肩安慰她却又把手放下了,“I am sorry…” 老太太就主动拍了拍马克的手,笨拙地说,“No sorry, you are good.” 老太太又抹起了眼泪,接着说,“后来我又见过那家两个儿子好几次,处在一起也是蛮好的,对他们爸爸也好,和其他家庭没有什么两样的。” 这是个颇明朗的说法。姜禾和杜嘉风对视一眼,燃起了希望。 老太太接着道,“我还是有些眼力架的,知道了这个事情后,我越瞅马克越像个儿婿,他们两个人亲亲密密的,不像你,”老太太看向姜禾,“和嘉风在一块像个妹妹,哪里像个媳妇。” 姜禾不好意思地笑了。马克在旁边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但听不懂其他的中国话,忙催着杜嘉风翻译。杜嘉风还没开口,老太太却主动说了句英文,生涩但温暖,“Mark, you are my son.” 马克愣住,当下流出泪来抱住了老太太,姜禾在后面拍了拍尼克的头,尼克便也冲上去抱住了,嘴里糯声糯气的喊“奶奶。” 老太太把尼克抱到了膝盖上,语气有点惆怅,“我还猜着以为尼克是你们俩试管生的,原来是别人的。” 听了这话尼克哇地哭了出来,拼命地摇头,“奶奶奶奶,我不是别人家的,我是你家的。” 老太太赶忙摸着他的头,怜爱地哄他,“对不起尼克,奶奶说错了,尼克是我们家的,是奶奶的乖孙子。” 尼克这才不哭了,重重地点头,“嗯!尼克是奶奶家的!” 此番老太太算是终于知道并接受了全部的事情。可见这几年的环球游没有白游,见得多了听得广了,自然对另一种人生的接受能力也高了。 后面老太太还专门把姜禾叫到了房间里,拉着她的手流眼泪。 “小禾,那你什么时候把女朋友带回来,我也想见见。” 姜禾吓了一跳,忙摆手澄清,“杜妈妈我喜欢男生,没有女朋友的。” 老太太有些惊讶,又说,“那你男朋友也可以给杜妈妈带回来看看的。” 姜禾挠挠头,也是很惊叹自己竟然单身了这么多年,“哎,男朋友我也没有。” 老太太沉默了瞬,开口有点哽咽,“是因为嘉风吗?才一直单身。”叹了口气,眼泪又成股的流了下来,“我们实在对不住你。” 姜禾忙安慰道,“不是的不是的,我和杜嘉风早就讲好了,我们都可以有男朋友的,所以我单身也和他没关系的。” “那你为什么……” 姜禾不知怎地心底隐约浮现出一个人影来,她拼命压了下去,做作地叹了口气,“哎,单身纯粹我自己作死。” “不要这么说,”老太太轻打了下她的手,“我们这么好的女孩子,一定会有人相中的,你遇到喜欢的,一定也要和杜妈妈讲,我帮你去追!” 姜禾就嘿嘿笑,答应了。 老太太又问,“那……那个小白鸽,也不是你的男朋友吗?” “嗯……小白鸽他,实际上是您儿子的男朋友来着,前男友。”姜禾强憋着笑说。 老太太这回的沉默有点久。半晌,她闷声道,“那马克是比他好太多了,我儿子的眼光差得有点多。” 姜禾扑哧笑了,举着三根手指道,“我保证不把这话告诉小白鸽,不然他肯定再也不来和您过圣诞了。” 老太太看着她,便也笑了。又把她搂在了怀里,“小禾呀,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的好女儿。” 姜禾在她怀里重重地嗯了声,也回抱住了她。心里不免暗暗地想,所谓今时不同往日了,她五年前放弃了那样多的东西去掩盖的事情,如今竟也轻易地就解决了。 说不后悔是假的,但更多是遗憾吧,遗憾如果当初做了另一种选择,她现在又会是怎样呢。 事情以未曾预计的圆满解决之后,老太太又被送回了老年社区,没两天护工就打电话说害了感冒,倒也不严重。到底老太太心里还是会有难过吧。 那时候姜禾已经进了组,不方便赶过去,只好等拍摄结束他们再去看望老太太了。 第27章 姜禾篇03-他的美国 她的以后 晚上拍着大戏的时候,姜禾的手机突然震了,她赶快按掉了。屏幕显示是小白鸽,她预料到他今天会打给她,没想到这么晚,可见他早上醉酒之后睡了整个白天加黑夜。 这场戏拍完,中间转场打光时间要半小时,她美术也没有什么要忙的,就和副导告了个假出去打电话。 “喂。”对面小白鸽的声音有些沙哑。 “你昨晚上是喝了多少呀。”一个白天加黑夜都没缓过来,看来他昨晚和许言的交流有些深入,姜禾暗想。 小白鸽在对面喝水,咕嘟完后,声音终于清澈了些,“你先别说这个,你猜我昨晚碰见谁了?” “许言。”姜禾拿脚踢着墙角。 “哎?你怎么知道?”夏鸽很惊讶。 “南姐给我打电话了。” “哎,”夏鸽叹口气,很是失望,“我还想给你个惊喜呢,南姐倒是比我还快。就上个月我跟你说的那个集会,没想到许言也去了,结束之后我就拉他去喝酒了。” 姜禾闷闷地嗯了一声。 夏鸽的语气突然带了点小心翼翼,“他现在还是单身,我看八成是还在等你。” 电话这头的姜禾沉默了。夏鸽就又接着说,“他竟然知道你在美国,他说去年来美国出差,在酒店大堂看见了你,和尼克。他还误会了尼克是咱们俩的孩子来着。” “啊?”姜禾有些惊讶。她拼命回想,去年?酒店?猛然想到去年刚从纽约搬到旧金山的时候,房子那边出了问题,只好拖家带口在酒店住了一个礼拜。“是在旧金山么?”姜禾问。 “他没说。” “应该是在旧金山的时候吧,去年我也只住过那一次酒店。”姜禾暗暗回忆,那一个礼拜里,那么多的瞬间里,是在哪一个瞬间许言也在呢?看到自己的时候他又在想什么呢? 夏鸽在那端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你们这样都能碰上,真不知道该说你们有缘还是没缘。” 姜禾从口袋里摸出香烟火机点上了一根,深吸了一口,猛然又回想起有一回她和许言抽着烟望着天际朝阳隐现出一条痕迹,然后是太阳升起,先是发红,然后一点一点攀上天空,金光铺满大地。那是幅很好看的场景,是在很久之前了。 夏鸽看她长久没说话,又叹了口气,轻声问她,“姜禾,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姜禾抖了抖烟灰,却笑了,“我也有个惊喜要告诉你。” 姜禾抬头看天,今晚没有月亮,片场是在有些偏僻的一个废弃工厂,远处能看见市里的天空被城市光照得发黄,更显得头顶这一片天上隐约的几颗星星明亮了起来,她不由得觉得今晚是个好时候。 “我们和杜妈妈坦白了。”姜禾还保持着仰头的姿势,轻声说。 “嗯?”夏鸽没反应过来,又或者是因为太突然而不知如何接受。 姜禾脸上微笑了起来,“你也知道,老太太来了美国后这几年,和从前不太一样了,我们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就找了个机会把事情和老太太一五一十地都说了,也就是,不到两个礼拜以前吧。” 夏鸽忙问,“那老太太什么反应?” “反应……还不错。她一直都挺喜欢马克的。” 喜欢得甚至让夏鸽都有点嫉妒。他又问,“尼克的事也说了?” 姜禾嗯了一声,“都说了。” 夜风里有丝秋末的凉爽吹在身上,姜禾觉得很舒适,这个时候的洛杉矶是很可爱的。 夏鸽语气就高兴了起来,“那你没什么顾虑了呀,你以后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姜禾点头笑了,同意道,“嗯,我自由了。” 姜禾突然听到道具师在叫她的声音,忙应了声,对着电话匆匆说,“我要回去了,改天再打给你。” “嗯嗯,你去忙吧。”夏鸽知道她近来在跟组拍电影,常和他分享拍摄的趣事,看样子是真的喜欢。 挂电话之前,姜禾突然想到了什么,“等等。” 夏鸽听到姜禾叫他,忙又把电话接起,以为有什么要紧事。 姜禾犹豫了下,才道,“你有许言的联系方式吗?” 回到片场,和半小时前已经是判若两样,下场戏拍的是个吵架戏份。灯光师架了很高的灯打着,把空旷的片场照的一片幽幽的月光蓝,又加了几盏吊灯,摇摇晃晃的,很有气氛感。 忙完置景后,姜禾一时没什么需要做的,就找了个角落撑着脑袋看两个主演表演吵架,心中祈祷不要把美术组的东西弄坏,不然今晚又有的忙了。 突然她回想起来美国之前,她和夏鸽也大吵过一架。那是14年的5月份,她记得很清楚。 或者说,那时候的事她统统记得很清楚,它们就像被录在碟片里的电影一样被她反复观看,让她在每个难眠的夜晚有所痛感,认真审视到底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 起源在13年,年中那个夏天,杜嘉风和夏鸽分手了,年尾那个冬天,杜爸爸去世了。 似乎是所有的羁绊都不在了,杜嘉风便开始准备移民美国的事情。过来问姜禾意见的时候,她不知怎地突然回想起,大学时有个人曾告诉她,毕业后他会去美国留学。她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等到第二年5月份快毕业的时候,移民的事情七七八八都办妥了,只她收养的身份颇有些麻烦,在大使馆那边来来回回都搞不太定,那时候她和杜嘉风还是“未婚夫妻”的身份,杜妈妈便提议说先在国内领证好了,以夫妻的身份移民确实是要方便些,杜嘉风便来问她的意见。只是一张证而已,她并不觉得有什么紧要的,就也同意了。 原本移民的事情夏鸽就不是很同意,一听说他们还要把证领了,夏鸽更是恼火,特意叫她出来见一面。 正好学校那边找了姜禾要她去处理一些毕业材料的事情,她便和夏鸽约在了学校见面。夏鸽叫她去美院的一间小画室找他。 小画室真的很小,故而几乎被废弃了,只用来堆放一些杂物。但好在窗户可以直通天台,所以从前姜禾和夏鸽常会在大晚上的时候,躲过保安,拎着酒瓶来这里喝酒。大多时候无人打扰,极少数的时候会有另一帮酒鬼拎着酒瓶过来,于是两波酒鬼汇成一波,大家一起平分酒,交换烟。 总之小画室是个快乐的地方。 但那天却并不怎么快乐。姜禾到的时候夏鸽还没下课,她便先在小画室等。美术系历届学生的习作已经堆成小山,她就在里面翻找夏鸽的,顺便品鉴一下美术系的水平比之她如何。 终于等到夏鸽过来以后,姜禾拎起一张好不容易找到的夏鸽的作业,正想吐槽他功底不见长时,却发现他脸色难看得很,把书包直接甩到了堆满杂物的桌子上,吓了姜禾一跳。 “你是不是答应杜嘉风领证了?”夏鸽压着嗓子问她。 姜禾偷偷地把手里夏鸽的画作放到了一边,把吐槽也都吞了回去,回他,“明天下午就去民政局。” “明天下午?!”夏鸽一时气结,“你……你,你能不能有点脑子啊?!” 姜禾倍觉无辜,“怎……怎么了?” “领证领证!你知不知道你们领完证就是法律承认的夫妻了,不只是说在老太太面前装装样子就可以了。” “你不要太在意,”姜禾不以为然,“只是一张证而已,以后想离就可以离的。” “以后?什么时候是以后?等老太太过世嘛?到时候你都多大了,你还怎么嫁人,还怎么……” “呸呸呸,”姜禾打断了他,“我可是希望杜妈妈活很久的,反正以后,我们可以随便找个由头就说日子过不下去了呗。” “那你们他妈领证干嘛,现在就说日子过不下去了呗,你说你没办法和他结婚不就行了。”夏鸽气到在不宽敞的画室里走来走去。 “现在不行,”姜禾缓声解释,“这两年杜妈妈身体一直不好,看我们两个好好在一起她才能高兴些。” “那你们两个干脆为了她再高兴些生个孩子好了!”夏鸽怒极反笑。 姜禾也就有点不太高兴,“生孩子这怎么可能……” 姜禾果然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夏鸽强忍着怒气劝她,却是越劝越压不住火,“你们现在说得好听,领了证以后再离,可到了美国以后谁管你,你就彻底变成他杜嘉风的老婆了,没有性生活还得帮他伺候他妈,到时候你想和别人结婚你和鬼结啊,你一辈子就毁了!” “杜嘉风没有那么坏,他会为我着想的……”姜禾尽量心平气和地同他说。 “他不会的!”夏鸽心痛自己为什么骂不醒她,“你是刚认识杜嘉风吗?他嘴上说得好听,其实做的根本就是另一套。他只可能会拖着你,拖死你,因为你姜禾对他杜家从来都是言听计从他说一你不敢说二!”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夏鸽立马停住口,意识到自己说的太过分了,“对不起,我……” 姜禾低了低头,淡淡道,“你不用道歉,我知道你就是这么想的,你说的……也没有错。” 夏鸽知道,杜嘉琪一直都是姜禾心里过不去的一个结,有这样一个不能改变的过去在,她似乎永远会心甘情愿的做一切对杜家好的选择,毫不考虑她自己。 夏鸽暂时压下怒气,坐她一旁缓声开导,“你不欠杜嘉风什么,你也不欠杜家什么,我不想看你把自己的一辈子都交到杜家手上,你知道吗?” 姜禾看着夏鸽,这张她最熟悉的脸色有愤怒,有心痛,有不甘,全部不是那个快乐的小白鸽常有的情绪。她知道他心中所想,她也知道这世上办法总会有很多,只是那些都是别人的办法,而不是她的。从13岁的那个夏天开始,就不是她的了。 姜禾缓缓道,“我已经决定了。” 夏鸽再了解姜禾不过,她这个人看起来温和实际上执拗得很,他突然特别恨自己为什么当年会答应姜禾如此愚蠢的提议,让她去假装和杜嘉风在一起,不然事情何以会到如此地步。又或者,姜禾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决定,把自己的一辈子交给杜家了吗? 在爆发之前,他尽量压下情绪和姜禾说了最后一句,“生活是你自己的,我只是希望你做决定之前多考虑到你是姜禾,不是别人。”随后便夺门而出。 门口,正有人想要进来,夏鸽没理他径直走了。 姜禾也认识门口的人,小代,比夏鸽高一级的学长,常出没在小画室外面天台上的另一波酒鬼中的一个。大概他多少听见了两个人在吵架,有些尴尬,但还是走进来问了句,“姜禾,你没事吧。” 姜禾勉强笑笑,“谢谢,我没事。” 小代却没走,在小画室左右翻翻,却也没什么话同姜禾讲。 姜禾自己呆呆坐了会,想起约了建筑系的老师,便打了声招呼先走了。 小代却突然叫了她一声,“姜禾。” 姜禾回头疑惑地看他,他看起来竟然有些紧张地道,“再见。” 姜禾就笑了,也回了句“拜拜。”出了门又想,小代全名叫什么来着,想了半天也没能想起来。 建筑系就在隔壁楼,姜禾花了些工夫才找到她要去的办公室在哪。除了大一大二她因为学分被迫组织院系篮球赛的时候,她一向很少同老师打交道。 老师见了她竟然也认识,“啊,姜禾,你来了。”随手把一沓东西递给她,“上次的课你没来,这些东西你要填一下的。” 姜禾就乖乖应了声埋着头填,姓名性别联系方式……填到一半才顾得上看自己填的是什么,就业意向表几个大字写在表头,姜禾就顿了顿,抬头问,“老师,我毕业后出国,这个还用填吗?” 老师从电脑屏幕上回过头来,“啊,那不用填了。” 姜禾就很开心,刚想把笔帽盖上,老师伸过手来把就业意向表抽走了,拿手点了点下面一张,“填下面一张。” 姜禾看了看,留学意向表,“老师,我不留学,我移民。” 老师很惊讶,略思索了一番,大概觉得都不是中国公民了那这些表格也没什么意义了,就挥挥手让姜禾走吧。姜禾屁颠屁颠准备出门,却被另一个老师叫住了,“姜禾是吗?你之前学院比赛的奖状还在我这边,你过来拿一下。”说着便从文件堆里抽出了一张来。 姜禾愣了下,心想自己什么时候还拿过奖呀,过去一看,姜禾,许言,两个人的名字烫金体并排在上面,写的是金奖。瞬间回想起了她确实是得了这么个奖,和许言一起。不能察觉地,她感觉自己的脸有些燥热。 “哎,这个金奖纯粹靠许言的实力,我就是个凑数的,怎么好意思还拿奖状。”她不好意思道,提到许言两个字时有种又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不是靠杜嘉风么……”身后,办公室里一个她不认识的老师突然插了一句,开口有些调笑,立刻被其他老师嘘了声,便闭上了嘴。 姜禾没懂这什么意思,又想着杜嘉风确实是评委,这确实是他评的。“靠他”当然谈不上,但大概是这老师用词不当了吧。 当初出了得奖结果她就去问了杜嘉风是不是看她面子给的奖,杜嘉风回她你多虑了,又指出了其中几个设计点,说以大学生的水平这几个点相当出色且老道,姜禾一听那几个点确实没有半个是她想出来的。许言么,确实有金奖的实力,她也就没有再多想。 想到许言,姜禾就想到另一桩事,多问了老师一声,“话说今年咱们系公费留学的名额是许言吗?” 她打心底里觉得这不会有什么问题,绩点各个方面她早就提前打听过了,许言都是系里第一。 “本来定的是他,”老师回道,颇惋惜的语气,“但他放弃了。” 走出建筑系的楼,姜禾突然觉得阳光特别刺眼,脑子还在一遍遍回响着老师刚刚那句,“但他放弃了……但他放弃了……” 姜禾掉头就往男生寝室楼走,她要去亲口问问许言为什么要放弃,这不是他的梦想吗? 走到一半又停住了步,自嘲地笑了下,她有什么资格,又以什么身份去质问他呢? s大的校园里,姜禾呆站在那里,身边人来来往往的纷纷好奇地看着她,她也不以为意。却觉得步子怎么都迈不动似的,许言不去美国了,那她该去哪呢。 手机突然来了条短信,来自杜嘉风,“我明天下午挪出时间来了,三点左右来我公司找我吧,我们一起去民政局。” 姜禾把手机关机了。 第28章 姜禾篇04-领证 嗡嗡,姜禾还在片场发呆划水,手机突然震了下。她偷偷拿起来看了眼,是夏鸽的短信,发给她了一串手机号码,后面写着许言的名字。姜禾突然觉得紧张了起来,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四周有没有人在注意她。 吵架那场戏还没拍完,副导一直在催时间,可导演一直对表演不太满意。今晚的大夜已经过半,组员脸上也大多现出了些疲态。道具师没有找她,这意味着她照旧没什么事情可做,便继续杵在原地发呆,左手撑脑袋撑累了,又换了右手。 原本只是借个吵架的戏份,回想起了她曾经和夏鸽的吵架,结果又落回到了许言身上。好像总是这样,不管是在回忆那几年的什么事情,最后总能想到许言。 他们的开始是他带着迷路的她走了出来,这似乎成了关于她和他的一种注定,因为也是他,在之后的日子里让失去自我的她开始审视起自己的生活,姜禾的生活。 她一向很钦佩他,为了自己的梦想一直在努力着;她一向也很羡慕他,因为他的努力光明正大理所当然;她一向又很嫉妒他,因为从进入杜家的那一刻起,她就失去了努力的所有可能性。 许言不在的这几年,姜禾常常会问自己,她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呢? 想了几回想通了。大概就是当她看到他眼中对未来的光芒,猛然意识到他的生活是她最想要却又最难以企及的时候吧。她那个时候还没有意识到,她冥冥中把许言当成了他的信念,她甚至不必要和他在一起,她只要看着他一步步走向自己想要的生活,就已经很满足了。 所以当她知道许言放弃了美国留学的名额的时候,她觉得连之她自己的生活也崩塌了。她去美国,她代替嘉琪做杜家的女儿,这一切统统还有什么意义呢? 那个阳光刺眼的下午,姜禾站在s大的校园里,她突然觉得从未有过的无助无力和无解包围了她。阳光照在身上很凌厉似的,她的寒意无所遁形般从身体的最深处蹿了出来。一瞬间她的鼻腔里又满是雪碧那股甜腻腻的味道,那是她从13岁就留下的后遗症。 没做多想,她径直去了南九里,当晚也没有回家,醉醉醒醒一直呆到了第二天。最后一次醒过来的时候,她看了看墙上的钟表指向了一,还以为是夜里一点,蜷在卡座上又要和衣睡去时,是南姐过来敲了桌子,“我说姑奶奶,这都下午了,你再睡我晚上都要开门营业了。” 姜禾再把睡眼睁了睁,这才意识到酒吧里的那些微明亮是白色的,不是夜晚的黄色。她勉强撑起了身子,敲了敲痛得不行的脑壳,后知后觉道,“奥,下午了呀。” 南姐翻了个白眼,“昨天晚上我在家睡觉来着,老张他们就眼见着你喝这么多?” 老张是酒吧的调酒师,明明才20岁比谁都年轻,却偏要让人人都叫他老张。 姜禾清了清沙哑的嗓子,想起来今天下午自己还有事要做,说道,“南姐你帮我叫辆车吧,我得走了。” “你醉成这个死样子还要去哪?”南姐没什么好气。 姜禾揉着脑袋,“我得回家洗澡换身衣裳,然后去民政局拍结婚证。” 南姐无语凝噎,觉得这个姜禾之出人意料是要在酒客里面排第一了。 回家以后,姜禾极小心地躲开了杜妈妈和阿姨,换下了跟在酒里泡过一样臭的衣裳,又想着要去杜嘉风公司,就换了身几乎从没穿过的正式点的衣服,临出门杜妈妈却拉住了她。 姜禾忍住一下下泛上来的呕吐感,装出个极正常极健康的模样,甚至嘴角勾起45度,来了个满分笑容。 杜妈妈知道他们是去领证,笑得脸上快长出花来了,拉着她的手又很宝贝似地往她口袋里装了个东西,说,“嘉风这小子一早就把结婚戒指买好啦,他早上出门的时候戴了他那只,你这个拍照的时候也记得带上哦。” 姜禾没低头去看杜妈妈往口袋里装的是什么,因为她一低头就阵阵头晕,她甚至没有听明白杜妈妈说了什么,只看到她嘴唇一张一合,等看起来说完了的时候,姜禾依旧满分微笑地点了点头,火速出门了。 杜妈妈显然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不说话大概是害羞了吧。自老伴儿去世之后,她今天还是头一回觉得真的开心,一双儿女终于修成正果了呀。 瘫在出租车后座起不来的时候,姜禾从口袋里把杜妈妈装的东西拿了出来,是个红丝绒的戒指盒,打开后,戒指的光一闪一闪,她戴到了自己无名指上,尺寸正合适,却怎么看怎么别扭。 姜禾叹了口气,把戒指放了回去。眼睛看着出租车顶,努力回想昨晚她明明没喝多少,怎么破天荒得这么难受,看来调酒师老张的手艺见长啊。她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出门的时候还穿了双高跟鞋,醉成这个样子,她担心自己下了车只能爬进大厦,爬上电梯,再爬去杜嘉风办公室了。一定相当蔚为奇观。 下车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好了点,甚至感觉自己完全恢复了,她步履相当轻盈地一路上了电梯,赶快找了个角落靠住。可以可以,姜禾你表现得好样的,甚至一会不需要和杜嘉风解释为什么醉酒了,因为他根本看不出来! 叮,顶楼到了,姜禾把身子撑了起来,刚要迈步又栽了回去,嗯?怎么动不了了,好像有人把她全身的肌肉抽走了似的,她只觉得自己绵软无力,只能继续靠着电梯的角落才能不滑到地上去。 电梯门又悠悠关上了。姜禾透过缝看了眼外面,左拐就是DU工作室,没有几步路的。她突然体会了什么叫,咫尺天涯。 后面她又努力了好几回,发现不管怎么样都没办法把自己的身子从这个角落□□,遂放弃了。天知道她后面又随着电梯上上下下了多少趟,她只能尽量低垂着脑袋,以防被杜嘉风的熟人认出来,那实在就有些太丢脸了。 终于从午休后的高峰期捱到了人不多的时候,姜禾自我安慰胜利就在前方,杜嘉风总会有下楼的时候,吧。 电梯停下,又进来一个人,姜禾眼都没抬,继续养神。 她依稀感觉到这个人向她走了两步,突然叫她,“姜禾?” 这不是杜嘉风的声音,却又有点熟悉。姜禾努力抬起头来,脑袋空白了一瞬间,他看起来和学校里很不一样,一身正装衬得身子更是挺拔,只领带看起来不太合身似的,让她想要帮他整理好。 “好久不见呀,”姜禾努力挤出个笑,“许言。” 她顿觉自己的狼狈,急忙想要撑起身子来站好,她想要很好很好地和他打招呼的。可身体却并不听她指挥,许言忙过来扶住了她。瘫软的身体一时有了力凭借,她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就把大半个身子靠进了他怀里,许言揽住了她,她觉得他的怀抱很紧实,很让人可以依赖。 抬眼的时候,她能看见许言微皱的眉,是个担心的模样。真是个善良的许言,姜禾在心里称赞道,这是她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句内心独白。醉酒的人最怕卸力。她靠上许言怀抱的那瞬间,一路强撑着的清醒就统统不见了,脑海慢慢合上变成黑色的时候,姜禾突然觉得很想哭。 姜禾不太记得她后面有没有当着许言哭出来,等她再清醒过来的时候,是在许言的家里。 房间里暮色降临,许言很贴心地留了盏床头的小灯给他,于是只她周围的一圈是温暖的黄色。许言不知道去了哪里,房间里面特别安静,好像与世隔绝了般,她非常想再躺回到他的床上睡去。 床头的手机却嗡嗡地响了,在这个安静的当下显得特别突兀。是她的手机,打开后许多消息涌向了她。 小白鸽“我错了我错了”“求求你回我一下吧”“不然你告诉我你在哪”“你有三长两短杜嘉风指定打死我”“我保证再也不骂你了你想干嘛干嘛”。然后是来自杜嘉风的无数个未接来电。 统统把姜禾拉回了现实,这个许言的小小的空间并不属于她,外面的那个大大的没有许言的世界才是她要面对的。她躺回到许言床上,用力的抱了一下他的被子枕头。拜拜,许言。 后半夜的拍摄进行的很顺利,大概是姜禾的祈祷起了作用,没有人弄坏道具或置景。她很欣慰。 收工后,她同组员们一起坐在大巴上,穿过半个城市回去酒店。她今晚其实没有做什么,但还是觉得有些累,一直将头靠在窗户上,看外面景色刷刷掠过。快到酒店时,大巴要过座长坡,司机踩着刹车,慢慢俯冲向下,她突然想起s市。s市是个平原城市,但靠近s大的地方,也有这样一个长坡,大概只有这个的一半,但那时候他们会骑着自行车一路冲下来,风吹在耳边,感觉很自由。 洛杉矶是半个热带城市,和s市很不像。其实她一向很喜欢这里,夏天可以很久很久,但今晚她突然怀念起s市的春夏秋冬来。如果有空间转移的能力就好了,她可以瞬间回到s市,也许可以把s大的肥鱼钓出来烤着吃。 姜禾把手机打开,又看了一遍夏鸽发给她的那串电话号码,她几乎已经能背下来了,但只是把号码保存在了手机里,始终没有勇气拨出去,或者只是发个短信。 突然又收到夏鸽的一条短信,她打开看,嘴角不自觉弯了起来。短信的内容非常小白鸽,她几乎可以听到他的声音就响在耳边。 “那啥我担心你还在拍摄就不打给你啦。 他娘的许言可和老子坦白了哈,你他娘的当年就是把他给睡了吧。” 姜禾可以打包票夏鸽绝对在唬她,以她对许言的了解,姜禾脑海浮现出第一次见他时他高冷地在前面走,自己在后面追的样子,以她对许言的了解,许言,才不会坦白呢。 但真相确实是她把许言给睡了。那是她飞美国一礼拜前,毕业典礼兼散伙饭那天晚上。 她后半生仅有的一次勇敢就是在那时候,原因很简单,许言说他喜欢她,一直喜欢她。 第29章 姜禾篇05-他娘的许言是个人才 因为醉酒错过了领证之后,姜禾还是乖乖另找了时间和杜嘉风把证领了。所以到这个时候,事情都还在原来的轨道上进行着,姜禾做着她既定的选择,进行着她既定的人生,那次醉酒后和许言的相见,也并没有在实质上改变什么,破坏什么。 于是随之7月份来临,一切有条不紊地在发生着,指向一个礼拜后的举家飞行。 杜妈妈似乎也做好了所有的打算离开故土,她和亲似家人的阿姨好好告了别,又让姜禾陪她去墓地看望杜爸爸和嘉琪。嘉琪的墓碑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旁边就是杜爸爸的,半个墓穴空着,是杜妈妈留给自己用的。 杜妈妈抚着墓碑和杜爸爸讲话的时候,姜禾离开了一段距离,远远地看着,觉得眼睛湿润润的。她的父母去世后是海葬,这是他们生前就曾正式写下的身后意愿。所以姜禾从未有机会拜祭过他们,只每次去看海的时候,觉得内心很安宁。 可没想到拜祭完回去以后,杜妈妈就又病倒了,送到医院去,医生说没有太大碍,杜嘉风这才没有改签机票。那是毕业典礼的头一天晚上。 因为典礼第二天很早就要开始,而s大又很偏僻,姜禾便没有在医院陪着,而是回了学校,想着大概是最后一次住寝室了吧,一时也有些唏嘘,s大的四年,说短不短,说快也快,发生了很多事,她也改变了很多,但她这四年,其实过的很开心。 到了寝室楼底下,有个小凉亭。不知怎的,姜禾走进去坐了会。 这个凉亭她路过很多次,却从未有机会走进来过,只常常会看见一些情侣大晚上回寝室前在这里腻歪,当时她很嗤之以鼻来着,和身边的夏鸽吐槽光天华月成何体统。 男生寝室其实离得很远,但夏鸽是个很仗义的小白鸽,他每次都会绕路送自己回来。 那次吵架之后,她和夏鸽很快便和好如初。当然夏鸽还是不赞成她的决定,但他只能接受,然后祝福她真的开心。她对此很感激,她想象不到,如果夏鸽和她以绝交相逼她该怎么办。 在凉亭坐了一会后,姜禾给夏鸽打了个电话,约他明天毕业典礼后见一面。她担心后面一礼拜忙东忙西,在她走之前两个人没有机会再见了。 临搁电话的时候,姜禾做作地感叹了一句,“想想我这四年鲜衣怒马快意恩仇,要说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谈恋爱了。” “但你有老公了呀。”夏鸽找着空就吐槽她,“还是我前男友。反正我不遗憾。” 姜禾翻了个白眼,“拜拜了您呐。” 夏鸽在那头笑,又问,“所以你那白月光怎么样了?上回你不跟我说他不去美国了吗,你还特别伤心。” 想到许言姜禾的心就揪了下,但她还是装作浑不在意的样子回道,“我怎么知道,大概是要和女朋友毕业结婚生子吧。” 夏鸽还是有些替她惋惜,“哎,虽然我觉得他女朋友是比你好看,但我觉得你一直按兵不动就是你的问题了,不然没准早就把他拿下了,哪还有现在那么多破事儿。” 姜禾笑了下。夏鸽当然不知道,不是她按兵不动,而是他朝她走来的时候,她直接退兵班师回朝了。她咬了咬嘴唇,“那你就当我自己作死吧。” 夏鸽又安慰她,“没事,一个许言错过了,美国有大把的帅气小哥哥等着你。” 姜禾笑着嗯了声。 挂了电话后,姜禾还是在凉亭里呆呆坐着。她觉得这个夜晚很好,这个凉亭也很好,她甚至想一整晚都呆在这里。不知不觉就把头靠在了亭柱上,夏风凉凉的吹在身上,她几乎要舒适地闭上眼睛。 “姜禾。”突然有人走近叫了她声。 姜禾一时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下意识问,“谁?”她抬眼,整个人僵住了。 来人自然地在她身旁坐下,声音很沉静温润,很适合这样一个夏夜,他说,“是我,许言。” 姜禾一瞬间回想到了他对自己表白的那个夜晚,竟然已经是三年前了。可是许言看起来却没怎么变样子,坐他旁边时可以看见他有很分明的下颌线,他偶尔会下意识抿嘴,看着就有点严肃认真。 许多的思绪在她脑海里翻滚着,于是她没来得及说话,但许言也并不急似的,甚至没有等待的姿态,就只是安静地坐在她旁边而已。 良久,姜禾慢慢回过了神来,开了口,“上次喝醉,也没来得及告别就从你家走了,还是谢谢你呀。” 许言摇摇头,还是那副安安静静的模样,“没关系。” 姜禾又想起另一件事,“还有戒指,夏鸽还给我了,也谢谢你啊。” “你就只想和我说这个吗,谢谢我?我们就没有什么别的可以聊了吗?”许言笑着看她,可是那笑容看起来有点难过似的。 姜禾就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转开了视线,“那倒也不是……你怎么在这啊?” 又是一个无聊的问题。 许言笑着摇了摇头,似乎对她的问题也很无语似的,“路过而已。那你怎么在这?” “我就,在这里坐一会啊,回忆一下大学时光。”姜禾回答,默默感叹这对话实在是有够干巴巴。 显然许言也感受到了,没有再讲话,两个人之间突然沉默起来。姜禾觉得能在临走前还有机会这样和他坐在一起,哪怕只是沉默,也很满足了。她很感激许言没有因为沉默就起身离开。 良久后,许言先开了口,语气轻轻淡淡的,好像只是随意的好奇。“上次你说,你要结婚了?” 姜禾不记得自己和他说过,但猜测他看到了戒指可能猜到了吧。她的没有回答看起来很像默认了。 “可是,夏鸽他……”许言迟疑道,却又顿住,斟酌了番换了另一副语气,“夏鸽他,对你好吗?” 姜禾觉得没什么必要解释,就顺应着他的误解说了下来,“他对我很好,我们已经认识很多年了。” 许言没抬头看着凉亭外的一小片天空,表情有点冷淡,看了一会后道,“那祝你幸福啊。” 说这话时,他也没有看她。 姜禾咬着唇,一下子觉得很难忍似的,她看着他没有回头的侧脸,心底突然涌出了一股勇气,在不断地告诉她,这很可能是最后一次了,你再也不会有机会了。她不受控制地开了口,“我喜欢过你。”然后才是大脑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可她却并不觉得后悔,反而松了口气,表情也轻松了开,又说了一次,“我喜欢过你,许言。” 这回,她才感觉她这四年彻底结束了。 在她说第一次时,许言没有回头。在她说第二次叫出他的名字时,他的表情似乎凝住了,然后他极缓极缓地转了过来,眼睛看着她,似乎不大相信这是她说出来的。 “什么时候?”许言问她,声音有些发颤,眼神却灼灼的,是一定要她回答的样子,“你......什么时候,喜欢过我?” 姜禾就有点不知所措,眼睛垂下去盯着鞋尖在地面上划来划去,“就……就……” 半天再蹦不出别的字来,她抬头有些抱歉地看了许言一眼,却发现他眼睛发红,整张脸绷得紧紧的,看得姜禾有些紧张,她急忙打圆场,“过,我是说喜欢过,你不要有心里负担哈,你当我说醉话好了。” “那你喝醉了吗?”许言竟然真的认真问她。 她觉得有点好笑似的,“没有呀,我没喝酒。” “那就不是醉话。”许言认真地回她。 两人对视了一会,姜禾感受到一种无言的压力,正要逃离许言却突然伸出双手,扳住了姜禾的脸把她的头靠在了身侧的柱子上,脸也逼近过来。 “你干嘛呀?”姜禾被吓了一跳,张牙舞爪地要他放开她,“你放开我呀,这太丢人了!” 被双手掐脸压在柱子上,这实在是个新奇的招数,太他娘的新奇了,他许言真不愧是个人才。 姜禾一紧张就喜欢想些有的没的分散注意力,她这个时候想的就是这招被列为少女防身术里面的话,她下一招是不是该挥出拳头打上许言的下巴。但许言有个好看的下巴,姜禾不太舍得打。她头被完全制住,上半身紧紧地贴在柱子上,只有两个胳膊能活动,就在许言后背上乱抓一气寻找他其他的弱点。 “别乱动!”许言轻声喝她,作势要亲上来。姜禾急忙乖下来,整个人往后面躲,和柱子无缝贴紧。 许言的吻没有落下来,但他很满意姜禾终于乖乖不动了,他眼睛紧盯着她,两只手还在扳着她的脸不让她转开视线,“不是喜欢过对不对?你现在也喜欢我对不对?” 姜禾没想到他娘的许言是个如此直率的人才,一句话问得她有点慌,还有点脸红,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他。看她又在乱动,许言又作势要亲,姜禾就自动自发把自己和柱子贴贴好。许言眼里就有了笑意,“你喜欢我,姜禾。” 他终于放开了些,姜禾急忙挣扎开来,跳出去半米远,手指着他,“你,你,你耍赖!” 姜禾觉得自己很热,非常热,上衣和后背都粘到了一起,额头上也沁出了汗,心脏更是狂跳个不停,他娘的她刚刚是被许言调戏了么。她一只手朝自己狂扇风,另一只手还指着许言,“你,你,你厚颜无耻!” 许言就还是那副笑模样,看着她在这边跳脚。 姜禾突然想到什么,“不对呀,许言,你有女朋友,”他娘的她竟然被别人的男朋友调戏了吗,“井然……” 许言打断她,“我和她分手了,早就分手了。” “啊?”姜禾有点惊讶,“你们不是很要好的吗?” 许言有些疑惑似的,“为什么你会觉得我和她很要好?我喜欢你,姜禾,一直喜欢你。” 姜禾愣住了,莫名有些酸楚,下意识问他,“真的吗?你不要骗我。” 许言就轻轻道,“我一直都是认真的,可是我怕你不信。” 姜禾僵在当地,对呀,他很久前就说喜欢她了,是她把他推开了,是她的错,所以他喜欢上了别人,她也不怪他。可是他现在说他一直喜欢她。 许言仰着头看她,伸出了手,缓声道她,“姜禾。” 她几乎是着魔般,下意识把手搭了上去,许言就一把把她拽过去抱在了怀里。他的怀抱很温暖,她不自觉就回抱住了她。 “我就知道,你喜欢我。”许言说在她耳边,声音全是笑意。 姜禾就在他怀里仰起头来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许言笑,“我就是知道。” 姜禾扁扁嘴,“你才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她感觉到许言亲了亲自己的头顶,然后他说,“可是我知道你今晚会在这里。” 姜禾没吭声,因为片刻的头热后,她终于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她明明一周后就去美国了呀。 许言似乎也意识到了一些事情,他抱紧了些,“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和夏鸽结婚,但他喜欢男生,我都看见了。你不要结婚,你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哦对啊,许言还以为她要结婚的人是夏鸽,但实际上,她已经是杜嘉风的合法妻子了。她觉得头疼,胃也疼了起来。许言察觉到,问她,“怎么了?” “有点胃疼……” 许言皱眉,“谁叫你老是喝酒?是不是还去看医生了?身上一股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哦对啊,杜妈妈还病在医院里,如果这时候她留下来和许言在一起……姜禾觉得头更疼了。 第30章 姜禾篇06-许言的戒指 第二天的毕业典礼上,不出所料许言被选为了学生代表之一。故而姜禾一整个上午没瞧见他,直到他站在台上致辞。学士服这样的衣服,他竟然也穿得很好看。姜禾坐在学生群里,偷偷举起手机拍了张照,因为隔得远照得很模糊,连五官都看不清楚。但之后的五年,她一直没舍得删这张照片。 “……你要相信,今天和明天,都会有最好的时光。” 这是许言发言的最后一句话,说完之后全场掌声雷动,许言似乎往建筑系的方向看了一眼,姜禾知道他在看她,鼓掌鼓得更起劲了。 2019年的姜禾突然想起了毕业照这回事。典礼结束后,毕业生们乌泱泱地等在图书馆前面照毕业照,她和室友们站在一起,许言隔她有点远,可她一抬头看他时,就能看见在和朋友聊天时的他也会把视线转过来。他们总是会有这种说不清楚的默契。 回到酒店房间,姜禾赶快翻出笔记本电脑,还有数据硬盘。她记得她把大学的东西都存到了一个命名为s大的文件夹里,毕业照应该也在。坦白讲文件夹里的东西实在少得可怜,可她来回翻了好多遍,都没找到那张毕业照,但有她拍的正在致辞的许言。她拿手在电脑屏幕上比出许言的身量,然后是他的脸,胳膊,肩膀。撑着脑袋想,许言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 她突然想起把毕业照存到哪里了,在她的云盘上。因为很久没用,姜禾试了好几次密码才终于登了上去,里面存着各种乱七八糟的照片,她浏览到眼睛发酸,终于找到了那张毕业照。网络有些缓慢,刷新了很久才一层层地把清晰的照片显示了出来,她一眼就看到了许言,他站在最后一排中间靠左的位置上,笑的很开心。姜禾把手指放到电脑屏幕上的许言,又往下滑了两排,是她的脸,带着学士帽傻里傻气的笑。 这张,应该是她仅有的和他的合照了。姜禾小心翼翼地把毕业照下载下来,又发送到了手机里。 她捧着手机整个人倒在了酒店的床上,美国人的床垫一向非常软,姜禾花了很久才习惯。可现在,她觉得非常舒服,像是把她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姜禾又打开了那张毕业照,在手机屏幕上放大了许言的脸,然后是她的脸,嘿嘿地笑了。 毕业典礼后的晚上就是系里的散伙饭,这个散伙饭吃得很是热闹,热闹到让她之后五年都不再敢参加同学聚会。 前半程大家喜气洋洋,喝喝小酒,忆忆往昔,是个最正常的散伙饭模样。 半路许言趁出去接电话的工夫给姜禾发短信,“好无聊,要不要出来走一走?” 姜禾偷笑,把手机拿到桌子底下回复,“最后一次团聚你都觉得无聊,你好无情。” 还没来得及看许言的回复姜禾就被打断了,因为她莫名其妙地在毕业季收获了隔壁美术系小代的表白,两个人被起哄拥抱的时候,姜禾眼风瞄见许言不知道什么时候杵在了门口,是个只有她坐的位置能看见的角度,她下意识一下子推开了小代。许言就笑,又指了指外面比口型,“出去走走?” 姜禾偷偷朝他点了点头,等大家都过了表白这一出,小代也在旁边和别人吹起了酒。就悄悄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然后就又是另一出闹剧,井然大概喝醉了酒,又不知怎的知道了她那天去许言家的事情,突然骂起了她来。姜禾说不上生气,只是觉得有些难过,她一向很羡慕井然,不只因为她可以和许言光明正大的在一起,更是因为她在她身上看到的一个平常人最该具有而她没有的勇气。 井然骂到一半,许言插了进来,姜禾就突然想起大一的时候井然会偷偷和自己说心事,说她多喜欢许言,说许言的千万种好。姜禾那时候只觉得嫉妒,毕竟她连向自己承认喜欢许言的勇气都没有。 这样连带着,连井然当众大骂自己都让她觉得井然很勇敢。她确实有些对不起井然,虽然这本身同她算不上有什么关系,但如果当年她能勇敢一点走向许言的话,可能诸事会有另一种圆满了。这个事情,确实亦有她的错在,于是临走的时候,她很郑重地同井然说了那句,“你不需要这样的……”后半句她没能说出口,这一切实在已经没有什么计较的必要了,许言喜不喜欢她,她喜不喜欢许言,她都已经要离开了。 后面许言带她离开了包厢,站在街上吹风的时候,她突然问许言,“你大三的时候是不是被学妹冲进教室表白来着?” 许言皱着眉头嗯了声,对她这个不合时宜的问题有些疑惑。 姜禾就抹了抹脸上被井然泼的酒,“他娘的我刚刚突然被表白好他娘的尴尬啊!” 许言笑,“你就想和我说这个?” 姜禾思考了一下,问他,“那你现在有时间吗?” 许言看着她点头,“我有很多时间。” 姜禾招了辆出租车,两个人都坐进了后排。司机问她去哪里,许言也转过头来疑惑她要去哪。姜禾想了想,同司机道,“那就绕着s市跑一圈吧。” 一路上了高架,车子速度快了起来,姜禾把整面窗户摇了下来,头靠在窗户上吹风,看高架底下的住宅小区,高楼大厦,从前她总觉得s市丑陋而毫无格调,可这样看万家灯火,才有了点故乡的感觉。 许言先开了口,“井然那边,是我的问题,后面我会找机会和她解释。” 姜禾点点头,“当然是你的问题,你也太渣了,不喜欢人家还要和人家在一起。” 许言沉默了会,回答,“我以为我喜欢她。可是……” 姜禾转头看他,许言就看着她眼睛继续道,“可是那只是你不在的时候。” 姜禾沉默了瞬,再次被许言之直率击中了。她琢磨了下这句话,摇了摇头道,“你这是情话么,可我只觉得你更渣了。” 许言捞着她的脑袋把她拉到了身边,“可是你还是喜欢我对不对?” 姜禾就势躺在了他的腿上,觉得这个姿势非常之舒服。她难得的没有犹豫,点了点头,“对。” 她今晚明明只喝了两杯啤酒,为什么会觉得醉醺醺的呢,可能是刚刚吹风吹久了吧。于是她醉醺醺地感觉到许言的头越来越低,直到能在他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直到他的嘴唇碰到了自己的,是个蜻蜓点水的吻。然后许言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姜禾感觉自己不只是醺醺了,她现在甚至有点上头。 上头的姜禾直接拽着许言的衣领把他拉了下来亲住了他的唇角,然后是下巴,然后亲了亲鼻子,再想亲他的眼睛的时候,是许言按捺不住,又吻了过来,咬她的嘴唇。 她还没有过这样的吻,这样的柔软,又亲密,故而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许言看她没什么反应,用舌头尖一下下轻点她的唇,从唇尖又到唇角,姜禾就感觉像是被一把火点燃了似的,不由自主地迎上去找他的唇,许言就笑,放她脑后的手一下下摩挲她的耳垂。 姜禾脑子恍恍惚惚的,原来接个吻而已,竟然有这样多的门道,她正想自己再摸索点门道时,司机师傅适时地在前面咳了咳嗓子,两个人没反应过来,司机师傅更刻意地拔高了八度咳了一声,两个人这才意识到羞,火速分开了。 姜禾从许言大腿上起身的势头有点猛,让她有点头晕,头晕过后就是燥热。于是又把头靠回到了窗户上,这回是真的吹风,又听见旁边许言也把窗户摇了下来,她忍不住笑出了声。却感到许言的手悄悄拉住了她的手,她回握住,感觉心底从未有过的安宁感包围了她。她想到了电影LEON里的台词,从前我总会胃疼,但是现在不会了,她终于懂了这句话的意思。 夜风吹着,姜禾突然有了种难言的急迫感,她不要去美国了,她一点都不想去,她从来都不想去。打破既定生活的冲动朝她整个人扑面涌了过来,让她全身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我要留下来,我要留下来! 她头一热,转头和许言说,“我们去你家好不好?” 那次她封闭了所有和外界联络的方式,和许言在一起度过了一个礼拜。 她给自己想了好多个借口。她英文太烂了美国人民不需要她;她奶奶的她姜禾有的是钱才不要非在杜家找气受;想到最后的借口是,没有姜禾杜嘉风还可以有李禾王禾,可她只有一个许言,许言只有一个姜禾。这个借口让她差一点就留了下来。 但那礼拜最后一个晚上的时候,她还是不安心,打开了手机。杜嘉风最新给她发了一条短信,“记得明天下午三点的飞机,我们会在机场等你。”似乎笃定了她会去。 那时候她抱着手机哭了,许言看见吓了一跳,过来问她怎么了,他对她要离开的事情一无所知,他还以为她会永远呆在他身边。姜禾就哭着说,“许言你做的菜太好吃了我被好吃哭了。” 许言捏了捏她的鼻子,又回去盯着糖醋排骨了。 姜禾坐在床上看他做饭的背影,手里攥着手机攥得指节泛白。房间太小,油烟机又老旧得很,油烟味窜到整个屋子都是,许言有些抱歉,让她去卫生间躲一躲,她却摇头,使劲地闻了又闻,像是再也闻不到了一样。 她想她在逃避,但她的勇气只够支撑到这了,这样任性的一个礼拜,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吃完饭姜禾搂着许言的腰看他刷碗,头靠在他后背时能听见他心跳声,咚咚,咚咚,姜禾闭着眼睛一下下数着,许言却突然叫了她声,让她摸他口袋。 左口袋里有几块钱几个硬币,姜禾团成一把拿给许言看,有点摸不到头脑。 许言就没好气地说,“另外一边。” 姜禾再去摸,摸出来个小的透明袋子,袋子里装的是枚戒指,她愣住了。 许言就一边洗碗一边解释,倒有点不好意思似的,“去年做高脚屋那个模型的时候,不是剩了点傣银么,我闲着没事打了个戒指,你喜欢的话就给你了。” 姜禾举高戒指就着灯光在端详,是很沉稳的银色,中间绞了极细极细的一圈黄色,从戒指外环绕到内环。 许言解释道,“用了点铜丝。台面还没想好怎么弄,钻石总觉得太俗了。” 姜禾这才看见绞丝处留了个小小的戒指台面,倒因为台面形状颇有些设计感,也不让人觉得空。 许言见她只是看,就催她,“你戴上试试。” 姜禾却有些不敢。 许言擦干手,亲自给她戴到了无名指上,笑了,“刚刚好,还有一点点空隙,所以你要再吃胖点。” 姜禾把手举了起来认真地看她戴了戒指的无名指,觉得哪里都很合适,太合适了,让她不自禁鼻头发酸。许言就揉揉她的头发,“你把夏鸽的戒指还给他听见没有,你只许戴我的戒指。” 姜禾用力点了点头,再也忍不住扑进了他怀里。 那天晚上她睡觉都没摘下戒指来,夜里她紧紧抱着许言,7月份天正热她竟发起颤来。许言睡得无知无觉,摸索到她的手和她十指相扣。 第二天中午,姜禾吵着要出去买雪碧,许言没有一起去,那天他等到深夜她也没有回来。她戴走了那枚戒指。 第31章 姜禾篇07-想念糖醋排骨 姜禾看了看手机,已经凌晨四点了,她还是睡不着。每当睡不着的时候,她就会摸摸脖子间,那里有枚戒指。她已经很久没摘下来过了,这时候却突然有了兴致,旋开了床头灯,把戒指小心地从项链上拿下来戴到了无名指上。 不管什么时候看,她都觉得这个戒指和自己很合适。 她没再戴回脖子间,反而用手指细细地摩挲着再也熟悉不过的戒指纹理,然后是无名指的指节,她曾经在这个手指上戴了五年杜嘉风的戒指,每次戴的时候戒指划过指节都会有细微的疼痛感。 她时常会觉得自己是个很糟糕的人,懦弱又胆怯,惊惶又愚蠢,好像每次命运的关口她都做了最错误最不明所以的选择,所以才会错过所有最美好的爱意。 可她又觉得,哪怕许言不明白,但他会理解。在她时有的想象里,他成家立业,所有的未来都没有她,但每次他想起自己的时候,还是会点头,肯定的说一句,“虽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离开我,但我知道她还是最喜欢我。” 这样,姜禾觉得就够了。 她突然觉得有些饿,打开酒店的小冰箱,里面只有一些酒和冰冷的三明治。 制片再三叮嘱过客房的酒不要动,但她还是把酒拿出来倒了一杯,帐算到她私人头上好了。 显然是瓶新酒,喝在嘴里有些发涩,果然发酵和相爱,都要等到最好的年头才行呀。 姜禾的嘴巴突然想起某种味道,她拿出手机小心翼翼发了条短信,“想念糖醋排骨。” 几乎是立刻,对方显示正在输入,姜禾的心狂跳起来。 第32章 最终篇 2020年,许言一路向东,驱车到了南九里的时候是八点钟,酒吧还没什么人,他轻易地就占到了老座位。去年夏鸽说过这是姜禾最喜欢的座位。 他和姜禾终于恢复联络也是在那次和夏鸽喝酒后,早上临分别时,他给了夏鸽他的联系方式,夏鸽一脸狐疑,一副没必要再联络的样子,但还是把他的号码存了起来。于是那一整天他手机没离过手,时不时就解开屏幕检查消息,似乎是在等待。 终于等到晚上九点多,有个陌生号码发给了他,“想吃糖醋排骨。” 那时候他正留在办公室和底下人加班,大家围在会议室的桌子上一边讨论方案一边骂甲方傻逼,看着他腾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助理小方吓了一跳,“老大你义愤填膺得有些夸张了。” 许言一时仿佛丧失了说话的能力,眼睛盯在手机屏幕上,手有些颤抖。他甚至没来得及坐下,就站着回复了消息,“那你去买雪碧。” 发送完就觉得这句话有些欠揍了,他应该更和善些的。但确实有满腔的怨气压在心头,从五年前憋着,到昨天或者说今天早上和夏鸽聊完就释放了一些,看到糖醋排骨就喷涌而出。 对方显示正在输入,许言终于回了回神,坐回到了座位上,助理小方给他倒了杯水,“老大你消消气,甲方傻逼大家有目共睹,再说我们碰到傻逼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老大你不要气坏身子才是……” 许言话少,奈何身边人都是话唠,他头也没抬对小方说,“你闭嘴!” 小方忿忿,“老大你不要气坏身子也不要把气撒到我头上吗,虽然我说我没想法,但我好歹还给你倒水来着,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姜禾的消息终于发过来了,她说,“奥。那要帮你带一杯可乐吗?” 这是许言听到过的最快乐的废话。 后面他同姜禾就开始了近一年的日日联络,他没问她为什么会突然联络他,彼此也绝口不提相见的事,也从没用过视频聊天,只在极偶尔极偶尔的时候打电话。比如姜禾跟他说,我已经打了十分钟的嗝了,他回,我不信,于是姜禾就跨国电话打过来给他打嗝听。那时候她刚吃完晚饭,他正在和同事吃中饭,助理小方就问他,“老大你在听什么怎么笑得那么开心。”他说,“我在听人打嗝。”于是第二天整个公司都知道了许总有听人打嗝才能吃得下饭的怪癖,后面无论谁突然狂打嗝总爱来他办公室找他。 他将这事告诉姜禾时,姜禾在那边又笑出了打嗝声。 总之这就是充斥着他这近一年的无聊日常。无聊但快乐。 许言坐在南九里点了杯酒。从前他并不怎么喝酒,可这近一年他常来这里,因为姜禾常想念南九里,于是让他过来替她品尝。 南九里偶尔会出新酒,许言就拍照给她,说这次的酒颜色很好看,可味道有些发干,并不如你最喜欢的江上流火好喝。江上流火是南九里特有的一款龙舌兰,前任调酒师老张自创的,走之前把配方留给了南姐。姜禾就回他,想念老张,不知道味道和以前还一不一样。许言近来对酒了解了些,多少也知道同样的配方不同的人调配出来味道也会有所不同。他在手机上编辑消息,那等你回来的时候尝尝看。想了想,还是把这几个字删掉了,回她,南姐说味道差不多。 不知怎的,他一直有些避讳“回来”这样的字眼。虽然他想见她想的不得了。 这回姜禾回国她也不知道,她只是前天突然和他说要给他个惊喜,他问什么惊喜,她发过来一张片场露屁股照,说给你看布拉德皮皮的屁屁。他就回,我比较喜欢小李子。不久,她回他了一张蜡笔小新的露屁股照,p上了小李子的脸。 所以他并没有将这个所谓的惊喜当真。 到了今天早上他想到晚上有同学聚会,突然就意识到了什么,呆在办公室纠结了一整天,还是临阵逃脱了。与其说不想去,倒不如说他不敢去,他没办法想象两个人在那样的场合下见面,他怕他会控制不住自己。他更怕,她并没有来。 他今天破天荒的一整天没有联络姜禾,姜禾也没有发消息给她。但他知道,今晚她一定会在这里出现。 九点半的时候,姜禾来了。 许言看着她从门口走进来,走到吧台点酒,然后,视线看向她最喜欢的座位这里。看到他,姜禾顿了下,然后笑了,向他招了招手。 许言觉得自己现在一定笑得很傻气,他也向她回招了手,然后视线依旧跟着她,她拿了杯酒,果然是江边流火,然后向他一步步走来,五米,三米,两米,最后坐到了他的对面。 姜禾喝了一口江边流火,手上的戒指银色中闪着点黄。 “怎么样?”许言问。 “嗯……和老张做的不太一样。”姜禾回,有点不满意似的,把酒放下了。 再见到她的感觉,果然和他想象中一样,像是……像是在醉意正好的时候,喝了一口度数正好的酒,一路流向胃里,很温暖很温暖地冒着泡泡。 “你笑什么?”姜禾问他。 “你笑什么?”许言反问。 “我才没有在笑。” “我才没有在笑。” “你干嘛学我说话?” “你干嘛学我说话?” 姜禾佯装生气地瞪着许言,他就凑过去捏了捏她的鼻子,“姜禾,好久不见呀。” 他们一点都不像六年没见,他们就像六分钟前才分开。 第33章 番外篇 助理小方发现他老大这两天不太对劲。 前天老大把自己闷在了办公室一整天,小方想着他应该是在赶图,不免感叹一句老大真是太好人了,知道以他小方的水平,肯定要加班加点放弃周末才能把图交上来,一定是体谅他上个周末也在赶上一张图,所以好心顺手帮他做了。于是下午的时候小方忍痛点了最贵的咖啡送到了老大的办公室,结果被他骂了出来……下班的时候,小方那杯最贵的咖啡还没舍得喝完,老大破天荒六点多就离开了,他赶快屁颠屁颠地凑上去要图,老大臭着张脸,“什么图,那张图不是你画么,记得周五给我。”人就走了。小方觉得自己很惨,这下子他周末有了,但今晚和明晚没了,顿时觉得手里最贵的咖啡也不香了。 昨天老大没来上班,请了病假。小方成为助理小方已经两年了,这还是老大第一次请病假。小方捧着公司茶水间的咖啡,一边忧心忡忡老大的身体,甚至打了个电话慰问但直接被挂掉了,一边感叹这免费的咖啡它就是不香啊。顺手点开了斗地主,摸鱼摸了一下午。 今天老大来上班了,但是破天荒地迟到了一个半小时。小方努力想从他脸上看出一点病容,但他只看到了老大满脸的如沐春风。小方捧着预防疾病的板蓝根称赞,这有了抗体的人就是不一样。然后老大如沐春风到下午三点,就收拾东西溜了。溜之前小方在胸前画十字,祈求老大不要想起今天交图的事情,老大果然走过了他的办公桌,他刚松了一口气,老大又走了回来,“那张图……记得周一前给我。”小方看着自己电脑屏幕上才完成一半的图,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许言一路飞驰到家,才不到三点半。 他蹑手蹑脚进了门,径直去了卧室,窗帘果然还合着,他留在床头的那盏小台灯,把窝在床上团成一团的小人照出一圈暖黄色。他靠着床旁边的柜子安静地看了好久,觉得这团暖黄色真好看。 换好衣服后,许言轻手轻脚地上了床,把缠在被子里的姜禾解开捞进了怀里。她还在倒时差,昨晚从她十岁摔断夏鸽的胳膊,讲到十六岁学空手道因为出错腿踢掉了教练半个门牙被勒令退学,愣是熬到了早上五六点,才终于有了困意,仓促概括了一下她的主题思想“我很厉害的你可不要惹我”就一秒睡着了。 一觉睡到下午三点半。姜禾从他怀里醒了些,眼睛还是睁不开似的,声音软乎乎的,“你回来了呀?” 许言嗯了声,亲了亲她的额头,“饿了吗?” 姜禾摇摇头,“还想睡。” 许言这时候也有了点迟来的困意,就把她在怀里紧了紧,又找到她的手十指紧扣,“那我再陪你睡会。” 姜禾就笑嘻嘻的,闭着眼睛凑过来亲了亲他的脖子。 许言就势把她拉到了自己身上,平躺着抱她。就快睡着的时候,身上的人突然开口说了话,“许言?” 许言闭着眼睛嗯了声。 “我觉得家里空空的,我们明天去逛商场买点东西好不好。” 听到她说家的时候许言的心里温暖了一下,声音不自觉就轻了起来,“好。” “我还想买个投影仪,我们晚上可以一起看电影。” “好。” “你的书房分一半给我好不好?我想把我画画的东西搬过来。嗯……还是算了,你不喜欢人打扰,我在客厅画好了。” 许言突然睁开了眼。 “怎么了?”姜禾趴在他身上问他,说话时的热气一下下的吐在了他的下巴上。 “书房靠窗的那块给你。”许言道。 姜禾从他身上爬起来些,高兴地道,“真的吗?我特别喜欢那个大窗户。” 许言上下打量她,问,“睡醒了?” 姜禾还沉浸在大窗户的喜悦里,重重地点了点头,“睡醒了。” 许言一个反身把她压在了身下,嘴巴凑到了她耳朵边上,咬着耳垂问她,“真的睡醒了?” 姜禾把手环住他的后背画点点,又去咬他的下巴,眼睛亮晶晶的,“醒的不能再醒了。” 全文完